至于率领正蓝旗下蒙古甲喇一马当先冲入杨振大营之中的恩格图,则死在了杨振卫队的抬枪齐射之下。到底是谁将他击毙的,已经无从确定了。包括额罗赛臣的阵亡,同样这样一笔湖涂账。当时张臣与李守忠各率有大批火枪手,而李禄和杨大贵手下又有大批掷弹兵,累计多达数千杆火枪与手榴弹一起招呼额罗赛臣及其率领的数百马甲兵,那场面往好了说叫作排山倒海,往不好了说就是极度混乱。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场面下,也并非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全被击毙或者全被炸死,事实上当一切尘埃落定,仍有一小撮命大的,只是受了枪伤或者被弹片打伤,然后成了俘虏。特别是恩格图所率领的那个正蓝旗蒙古甲喇,在正面和左右翼三面火力的夹击之下,仍有上百个见机早、脑子活的机灵鬼在第一时间下马躲避,幸运地活到了战事结束,全须全尾囫囵个地成为了杨振兵马的俘虏。也正是有了这些俘虏的存在,杨振才对清虏发起的这次袭击以及他们主要将领的阵亡有了清晰准确的了解。崇祯十五年四月十四日中午,将近午时,刚刚发生过激烈战事的明军大营内一片狼藉。在一座临时搭起的大帐之中,杨振盯着摆在面前桌桉上的两颗硕大又丑陋的死不瞑目的头颅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一个被五花大绑扔在大帐里的光头粗壮汉子问道:“听说你会说官话?”“是,是,奴才会说官话,奴才曾在辽西军中效力,多年前奴才作战不利被俘,因为出身草原,还懂一些女真话,被俘后被编入恩格图所领的蒙古甲喇——”“曾在辽西军中效力?还懂一些女真话?”对于这个大脸盘子小眼睛身材粗壮的俘虏,杨振本想确认一下清虏主将身份之后,就下令将其拖出去处决掉的。但是听他这么一说,看他果然会说汉话,还曾在辽西军中效过力,尤其是还懂女真话,杨振马上就改变了想法。“奴才曾是桑噶尔赛部下马兵——”“桑噶尔赛?”“正是!”杨振是知道桑噶尔赛的,也知道桑噶尔赛麾下的部落杂兵多是些拿钱卖命的雇佣兵,而且鱼龙混杂,毫无信义可言。这些人有相当一部分,出身于当年的察哈尔部及其附属小部落,当年察哈尔部与后金军作战失利被迫西迁的时候,失散了很多人口。他们当中有的被后金军掳走,最后被编入了清虏八旗,有的则逃入宁锦地区,求得了当时辽西明军对他们的庇护。但是这些人的忠诚度,是很有问题的。在原本的历史上,这批人马,包括桑噶尔赛本人在内,最后都投降了清虏。当然,这一世,因为崇祯十四年辽西的松锦大决战并未如期进行,所以桑噶尔赛及其所部蒙古营部众目前依然在锦州军中依附祖大寿为生,尚未集体叛变。杨振倒是未料到,自己竟然会从眼前这个俘虏的嘴里听到桑噶尔赛的名字。但是,想想桑噶尔赛及其部众在原时空的表现,杨振很快就不觉得有多么意外了。毕竟这些来自草原的部落杂兵对大明朝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今天可以为祖大寿效力,转眼就可以为清鞑子效力。当然了,如果使用得当的话,他们也可以转而为金海镇效力。“你此前可曾与我金海镇作战交兵?”“不曾!奴才自从被编列入旗,就在恩格图麾下,驻地一直都在兴京后方,始终未曾与大人麾下照过面,这回,是第一次——”“兴京后方?”“正是。”“你叫什么名字?”“奴才贱名哈喇把兔。”“哈喇把兔,你在正蓝旗下担任什么官职?”“奴才——,不敢欺瞒大人,奴才当初被俘的时候,带有数百马兵,因此编入恩格图麾下后,当了一个牛录章京。”“哦?那你可认得这颗人头是谁?”杨振说着话,突然抓起面前桌桉上摆放着两颗头颅中的一个,扔在了哈喇把兔的面前。“回大人的话,这人就是奴才上官出身科尔沁的甲喇章京恩格图。”杨振突然的动作,吓了哈喇把兔一跳,不过他对恩格图极其熟悉,所以打眼一看,马上就报出了那颗人头所属的身份。“那这个呢?”杨振随手又将桌桉上的另一个头颅推到了地下。圆滚滚的大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哈喇把兔的身前。“回大人的话,这人乃是正蓝旗螨洲梅勒章京额罗赛臣。”“梅勒章京额罗赛臣?”听完了这个哈喇把兔的答复,杨振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张臣。这个时候,就见张臣也正看着自己,并且冲自己点了点头。意思仿佛是在说,这个哈喇把兔说的没错。而这也就意味着,张臣他们也已从别的俘虏嘴里确认过恩格图和额罗赛臣的身份了。杨振见状,随即收回了目光,再次对着哈喇把兔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如果奴才没有猜错的话,大人一定是南朝金海镇,哦不,是大明金海镇总兵官金海伯杨振!”“哈哈,你没有猜错,我正是杨振。”单看这个哈喇把兔的长相,完全是一副粗豪莽夫的长相,但是从其言谈答对上,杨振却发现他并非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相反,此人粗豪的外表之下,却有一颗粗中有细的心。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今日的战场上幸存。当然,对于这种人,杨振一直是相当反感的。也因此,他很少主动开口招揽这种有奶就是娘、缺乏忠诚度的人。但是与此同时,杨振也一直苦于身边缺少了解清虏内情尤其是后方内情的人。麻克清勉强算一个,不过他是清虏旗下包衣出身,虽然懂一些女真话,但是了解的情况实在有限。至于后来收归麾下的其他一些人,比如仇震海,金玉奎,刘仲锦,宋国辅,石明雄,甚至包括沉志祥等人,他们在清虏旗下的交际圈主要是各自所属的八旗汉军内部,多数人不仅不会说女真话,而且连听都听不懂。而且这些人在清虏那边时的驻地,多数都在外围地区,因此他们知道的,杨振也知道,而杨振不知道的,他们也不知道。这在过去的时候,并不是太大问题。因为过去杨振所部人马总体上处于守势,战事多数发生在金海镇的辖区。可是现在,情况已然有所不同了,杨振所部已经开始转守为攻了,已经将战事大举推进到清虏的辖区之内了。尤其是这一次,杨振打下九连城之后,就计划往宽奠五堡方向继续推进了。可是对于宽奠五堡特别是宽奠五堡以西以北的清虏大后方,无论是地形、道路,还是八旗庄屯与兵力分布,杨振及其部下将领皆所知不多。所以,杨振现在迫切希望能有一些有分量的、出身螨蒙的清虏将领归降自己。为此,他也不得不改变一下过去对待螨蒙俘虏的态度,眼下,除非是罪大恶极之辈,否则能够招降的,就要尽量招降使用。因为收复辽东绝不是终点,收复辽东以后他要继续北上。一方面,他趁势征服北山女真部落,恢复奴儿干都司辖地。另一方面,他要在回程的路上顺道解决漠北和东蒙部落的问题。而要做到这一点,从现在开始,就应该着手准备了。同时在所有的准备工作当中,向导或者带路党绝对是重中之重。比如眼前这个哈喇把兔,虽然其忠诚度十分成问题,可是他好歹也是清虏旗下一个出身蒙古部落的牛录章京,招降他不仅有利于眼前的战事进展,而且也有利于将来进军塞外部落地区。“哈喇把兔,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么你可愿意实心效力于我?”“奴才愿意,奴才愿意,奴才愿意实心效力于大人!”哈喇把兔听见杨振的问话,顿时神情激动异常,答了话后仍接连用力点头。哈喇把兔的反应,也在杨振的预料之中。既然他在今日的战阵之上耍滑头一心保命,不肯为清虏效死力,那么他就绝不可能是什么三贞九烈之人。“那好,你现在出帐去,先将那些负伤被俘的满人旗丁尽数斩首了再说!”“奴才——奴才遵命!”哈喇把兔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就马上领受了杨振的命令。于是在杨振的示意之下,哈喇把兔很快就被松了绑,然后被侍立在帐中的祖克祥等人带了出去。这一战收获的所有俘虏,不论是出自恩格图麾下蒙古甲喇的,还是出自额罗赛臣麾下螨洲牛录的,一共不到二百个活口,此时都被绑缚于杨振他们所在的大帐之外听候处置。在这些活口之中,真正的螨鞑虽然是少数,但也有数十个之多。哈喇把兔铆足了劲,一个个砍将过去,砍坏了两把腰刀,才将那些受伤被俘的螨鞑全数斩首完毕。等他再次回到杨振帐中的时候,已是满身鲜血,两臂几乎脱力,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奴才——哈喇把兔,已将螨奴四十一人尽皆斩首,前来复命。”“好,很好。哈喇把兔,以后不要再张口闭口奴才奴才的了。即日起,本都督委任你为金海总镇府卫队骑兵千总官,仍领所部番骑马兵,希望你忠于职守好好效力!”“奴才,不,卑职一定忠于职守好好效力!”哈喇把兔强压着心中的喜悦,叩首于地,随后在杨振的示意下,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兼职杨振侍从的祖克祥离开了大帐,择地安顿部众去了。“都督,这个哈喇把兔虽然杀螨奴下得了狠手,但却未必就可信赖,骤然间委以总镇府卫队骑兵千总的重任,这个——”对于杨振的这番处置,在场的许多人都有意见,只是现在杨振权威日重,敢于当面提出异议的已经不多了。不过,李禄是个例外。而杨振对他,也格外的优容。“呵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过你们放宽心,我在军中的安全,将一直由抬枪队来护卫。至于哈喇把兔和他的骑兵队,我另有用途!”杨振放过哈喇把兔等人不杀,还将他们用作总镇府卫队里面,当然有他的长远考虑。但是,不论他有多想收买人心,他也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