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塲门票很快就售磬了。
每奏一曲之前,我都先将乐曲的背景及我对乐曲的理解讲出来,力求与观众勾通。这种座談式的交流很受欢迎。塲上氣氛融洽而热烈。
终于到了压軸曲目「安娜」。因为我在出碟前联系不到主旋律的作者,又不想窃为己有,所以在封套上讲了铜锣湾钢琴教室外灵感的來源。
不想,这种邂逅和后來失之交臂的经过,被乐迷们津津乐道,成为了乐曲外的另一个关注点。
当我向全場宣佈,两个小时前意外邂逅安娜,又成功邀请了她与我合奏此曲的时候,炸了場!全体观众起立鼓掌,齐呼「安娜!安娜!」。
安娜有些羞怯的从侧幕走出來。恤衫牛仔不施脂粉,像通透的矿泉水,又像晶莹的兰钻石。
当我表示,请她参与今天的演出时,她有些怯懦。虽然她的技法早已达到演奏级,但这不是独奏而是協奏。
協奏是要经过磨合、产生默契才能完美的表达作品的意境。
在我表演的时候,她在后台抓紧时间听了几遍cd,看得出,她已经有了些信心。
中場休息时我们曾研究过,今晚是两个曲作者演奏自已的作品。
我们有铨释的自由。大家放松些、即兴些,不要拘泥原谱上的标注。
掌声初停,我们四目相注轻轻的示意,同时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开始我们还有些顧忌,总想着互相迁就,慢慢的投入了规定情景,大家已能氣定神闲的隨心所欲了。
此时两种乐器互相缠绕、互相衬托。她弹主弦时我作背景,我拉主弦时她在旁点缀。
有时互相问答,有时相互追逐。当乐曲進入高潮时,她竟然任意的加减,收放自如。
我也即兴的改变节奏,重新拆解组合。
她能任我馳聘,不疾不徐的填补、润色。我不仅难不倒她,反而受到妣的啟发,即时的增加新的内容。
她好像与我心灵相通,总是在我音符甫出就准备了和弦來烘托和丰富我的意图。
那晚,我们用尽平生所学,完成了表演。
观众们多是行家里手和资深乐迷。他们都清楚此曲出自两个陌生人的合作。
而这场表演是邂垢的、无准备的、火花与火花的对接和碰撞。
他们抱着諒解的心态,期望值并不高。但我们的合作令人有意外之感,印证了音乐可以比語言更有勾通能力。
一曲初停,观众们不约而同的起立,先是热烈的掌声,后来那掌声变成了有节奏的、整齐的啪啪声!
我从5岁开始学琴,凡30年。这期间的孤独、困苦、清贫,实不足道。我輩的唯一的慰籍,就是听众的認可。
我携着她的手,深深的、虔诚的躬身谢幕。我把琴高举过顶,用琴弓拍打着琴背,回聵着他们的厚爱。
大幕终落,望着幕帷的背面,音乐家会有无比的孤寂和凄凉。
突然间,安娜哭了起來。先是无声的淚下,后來是不自主的抽泣,再后來竟发出喃喃的无字的泣語。
我抱她入怀,问她何以。
良久,她指了指我的琴,后來索性拿了过去。
她把琴翻转,暴露出我的秘密——那琴的背面是我用胶纸贴的牢牢的那张百万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