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极殿各处已然亮起灯火,此刻,却有一顶暖轿穿过宫门,往凤阁方向而来。
卫瑾瑜让到一侧,在暖轿经过时,垂目行礼。
暖轿忽停下。
韩莳芳隔着轿帘抬了下手,杨瑞包括左右护卫识趣退下。
“青州已无挽回余地。”
韩莳芳在里面施施然开了口。
“谢琅这一局,必输无疑。”
“只要你肯回头,本辅可以破例再给一次机会。”
火光落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间,卫瑾瑜平静回道:“阁老抬爱,下官愧不敢当。”
“你非要如此冥顽不灵么。”
韩莳芳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我知道,你心中对我这个先生到底有些怨气。可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我所做种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你当真还要同先生置气么?”
卫瑾瑜终于抬头。
隔着轿帘,望向韩莳芳只露出一半的脸。
好一会儿,慢慢笑道:“先生言重了。”
“下官别的美好品质没有,但贵有自知之明。”
“下官自知,于先生而言,下官至多不过一颗棋子而已。某种意义上,还是先生最厌恶、看不上的一颗棋子。”
“先生以前常说,偏见可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可事实上,这个世上几乎没有人能真正摆脱‘偏见’二字,包括先生。下官承认,以前自己的确异想天开,想过拜入韩氏门下,可后来知道先生已有真正爱重的亲传弟子之后,便再无此可笑念头。下官也知道,韩府,永远不会有下官容身之处。阁老肯再三给下官机会,下官受宠若惊,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恕下官不识抬举了。”
“韩府没有你容身之处,顾府便有么?”
韩莳芳深吸一口气,问。
卫瑾瑜神色不变,淡淡道:“
兴许也没有。但下官现在的师父,至少是真心教导下官,把下官当成真正的弟子,也教了下官许多旁人一辈子都不会教下官的道理,下官从内心敬重他。”
韩莳芳放下帘子,沉声吩咐起轿。
卫瑾瑜垂目恭送,便往宫门外走了。
出了宫门,却是顾忠与明棠一道在等着。
“阿翁有事?”
卫瑾瑜问。
顾忠笑道:“前阵子顾氏派人从江左送来许多上好的布料,阁老自己用不完,让老奴挑了些好的,给各位公子都裁了几套春衫,给公子的那几套,老朽已经让明护卫放到马车里了。”
卫瑾瑜笑了笑,道:“改日我登门向师父道谢。”
其实这已经不是顾忠第一次过来送衣裳。
去岁冬天,顾忠也送了好几套冬衣过来,差不多也是以同样的理由。
但卫瑾瑜明白,眼下在京中的顾氏弟子,他的大师兄杨清已经成家立业,多半不需要顾凌洲这位恩师再帮着裁制衣裳。寄居在顾府的那几名顾氏子弟,出身优渥,更不会缺衣裳穿。
他这位恩师,多半是因为那一回无意看见他官袍袖口开了线,觉得他府中人照顾不周,才隔三差五让顾忠以各种名义送新裁的衣裳过来。
其实他也不缺衣裳穿。
只是这份细致入微的照料,仍让卫瑾瑜感到温暖——以及愧疚。
青州城。
孟尧带着几名衙役,从后墙翻进府衙。
前衙外聚集着闹事的百姓,一片兵荒马乱,一干衙役和府吏用身体顶着门,防止闹事人群冲进来。
“孟主事!”
一名府吏看到孟尧,如蒙大赦。
孟尧问:“夏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