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背诵千百遍的门训,在此时一字一句地讲出,她的声音却有些哽咽。
“月儿,这里每一次发生的偶然,都绝非偶然。龙鹰王之所以能迅速东突,是因为他借助了不该借助的力量。沙漠里最深处的恶魔,急需一个傀儡替他们收复天下。地狱空无一人,恶鬼都在人间。月儿,切要小心啊。”
“父亲,你要走了吗?”海月带了一丝哭腔,她拽着项楚的袖子,不肯让他离开。
项元德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舍,宛如神祗一般安详平和。
“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天下了。这天下,终究会是你们的。去吧,回到中州去吧,那里有你自己的一片天地。”
“不,我只想,只想多和你说几句话……”
项元德却只静静地看着她,从身体,到脸庞,都逐渐变得模糊。
她看着项元德的身体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她绝望地伸手一抓,却丝毫都没有抓到。
她的师父,又离她而去了。
像是连续两次失去一个至亲之人一般,她绝望地喊着父亲,四周却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毫无生机。
突然,她的面前扬起一张硕大的军旗,写着一个巨大的“项”字,在凌冽的寒风之中挥舞着,既熟悉又陌生。
“将军,将军,将军……”
是谁在喊?他们在喊谁?海月从地上爬起来,不断地奔跑着,挣扎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追赶什么——
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身体上真实的痛楚逐渐传来,眼前的世界也逐渐变得清晰。
一个瘦削苍白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一看到她,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思念鱼贯而出,终究汇成一句低声的啜泣:
“景唐……”
景唐的脸上溢出一丝欣喜,他伸出手轻轻地按住她的手腕,道:“先别急着动,当心伤口裂开。”
在床尾守候的侍女诺布急忙奔出门外,通知御医们海月苏醒的消息。几位御医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走进内室,替海月检查了一番。
她从头到脚,总共有二十一处刀伤,两处箭伤。而最致命的那一击,还是她背后那一道伤口。
几位御医们犹记得他们的王上命他们连夜进宫的情景。
他们的王上亲自将这个中州女子抱入宫殿之中。在褪去她身上的铠甲之后,指尖她里面穿的整件素衣几
乎全部被鲜血浸湿,几乎变成一件猩红的血衣。
当宫女将衣服掀开来一看,她背后那道骇人的伤疤就那样呈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没有见过如此可怖的伤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那位最年长的御医,沉着冷静地吩咐手下准备工具,开始为女子清理缝合伤口。
在这过程之中,那女子宛若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一般任人摆布,即使那钻心的疼痛也没能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曾经服侍过她的侍女见此情景,都将脸埋在手掌中哭泣。连与她素不相识的御医们,也不由地觉得鼻酸。
而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句唤了一声景唐,第二句便冷静地问道:“我们牺牲了多少弟兄?”
景唐将她身上的小毯塞了塞,轻声道:“还剩六百人。”
六百人,六百人也好。她点了点头,蜷缩着身子将景唐的手轻轻扯过来,将自己的脸蛋靠在他的手掌上,静静地睡去了。
她实在太累了。
景唐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里如水一般的温柔。
门外,有一个身穿紫色华服的身影走近海月的房门门口,一旁的侍女连忙向他行礼,却被他轻声制止了。他就在那里远远地站了一会儿,便踱步离开了。
距离双城不远的翰漠平原之上,此时驻扎了数千座营帐,皆有序地分散开来。它们蔓延过山岗、田地,看上去颇为壮观。在这数千座营帐中央,有一座极为华丽的大帐,上面盖着金色花纹刺绣的门帘,显示出它与众不同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