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您大名,不知老人家是跟随洛桑将军从西大营来的?”
“我原本是东营的马倌,自小便长在东营。”
海月心中蓦地微动,却不动声色地道:“我冒昧问一句,老人家可否记得约莫三月末的时候,东营中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老人像是不曾思虑过一番,便脱口而出道:“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不过…大约就在那时候,有一日我见普错王子半夜率部突然回来,并未提及与人交战的事,却见马身上一抹全是血。我反复检查过,并不见马身上的伤口。嗨,那个普错王子,成天神出鬼没,谁知他又做了什么勾当。”
“师父”那小马倌忍不住提醒道。
“怕什么,连赞普我都是亲眼看着长大的,还怕他个毛头小子?”
海月见老人没有噤声的意思,便接着问道:
“您可还记得是什么日子?”
“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是月很圆,恐怕就是十五前后。”
海月听了,顿时呼吸便有些急促。不错,是他了。她不想显得太过明显,便强笑道:“是赞普前几日问起洛桑将军,说普错王子平日里在军营净是偷懒,便使我来多问了几句,老人家莫放在心上。”
老人看了看她,像是信了她的话一般点了点头,犹自坐着摆弄手里的草料。只听他随口叹道:“倒也不只是你,前几日那位使臣大人也来问过我这件事,旧事重提倒还算记得清。”
景唐也来过?海月心里一惊,只感觉自己的手凉了一半。却只勉强笑道:
“看来不止我关心普错王子,还有的是人关心他。哎呦,差点把正事忘了,明日清晨便要打仗了,请老人家替我去各马场挑五千脚力稳当的马来,要做重骑兵用的。”
“这倒简单,叫那小家伙替我走一遭便罢了。”老
人像是忘了刚才的谈论,心思立刻便转移了。
海月笑着行了一礼道:“多谢老人家,等打完仗我再来看您。”
看着海月远去的身影,老人的眼中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神情,继而转瞬即逝。
海月回到自己的营帐,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从随身的衣箱伸出取出一个许久没有开启的匣子,独自拿到案前,屏息轻轻叩开。一把几乎生锈的匕首重新暴露在她面前。
她随手捡了一块帕子,将匕首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着。埋在她心里许久没有消失的仇恨重新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
即使她已经答应景唐,暂时放下心中的仇恨,但这几乎刻入她骨髓的仇恨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匕首,等到手心吃痛放开的时候,却发现被帕子蹭掉血污的地方,竟露出丝丝银光!
海月微微一怔,随即取了清水来慢慢擦拭着,直到那刀柄逐渐露出原来的光泽,竟是一把精巧的银色匕首!
心中所有的怀疑全部连贯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与她脑海中怀疑的那个偏爱银色的身影联系在一起,真相逐渐变得清晰而触手可得。
世人皆知赞普喜配金,王弟配银,就连他们身着的铠甲和随身兵器都是特意定制的。
海月心下有了计较,兀自取了箱中一份厚厚的名册,将匕首藏于袖中便出了门。
途中有人与她打招呼,她也并不理会,只像丢了魂魄一般往前走着,直到那人的营帐。她直接走了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海月独自待了一会儿,脑中却变得格外清醒。她想着该怎么向他提起这一件事,是该用如何的情绪去对待他。
一切都如此艰难。
空无一人的营帐中,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她的视线无神地看向远处,却停留在案上的一柄断箭上。
那是一柄银色箭尾的断箭,上面依稀刻着一行小字,却看不清是什么。海月径自走了过去,在近处看了片刻。不错,这柄断箭就是断在项冲身体里的那一支。
那断箭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她不可抑制地去读了,身体却感觉越来越沉。
上面画着一行从箭身刻录下来的小字,还有一行译文。
王襄。
早知象泉赞普江央
坚赞深信其弟,特赐一柄宝弓名曰“王襄”。
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海月并没有感觉,泪水已经缓缓滑落在她的唇边,又滑落到脖颈,一片冰凉。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是有人进来了。海月木然地回头,正对上景唐一副惊喜的面孔。
“海月?”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海月脸颊的泪水,又看见自己放在案上的短剑,立时明白了过来,道:“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