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她回到了大漠。
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天空之中悬挂的一轮明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她的人影被投在地上,显得形单影只。冥冥之中,她明白自己身处梦境,却挣脱不开。
突然,耳边出现了一声高过一声的狼嚎,无数双黑暗中发亮的眼睛逐渐向她靠近。此时天空上乌云翻滚,像是流转千日。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手心中的汗水也越聚越多。
这时,接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景唐?”她向那人的方向奔去,狼群便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可是明明那人就站在那儿没动,她却觉得离他越来越远。
“景唐……你等等我,你不要丢下我……”她哭喊着景唐的名字,却渐渐失去了意识,最后倒在地上。
像是那个夜晚一样,她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那些依赖他人肩膀的时光,可以放松警惕,卸下防备,一觉酣睡到天明。可直到上天硬生生将那个世界从她身上剥离的时候,她才明白,所有的一切虽不是虚幻,却无比短暂。
可是她像是死在沙漠中的那个十七岁的少女一般,懦弱地哭泣着,祈求上天的怜悯,祈求那个人永不再离开她。
海月猛然醒来的时候,口中还低低唤着那人的名字。直到她亲眼看见景唐的时候,难以抑制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抱着他,就像一不留神他就会像梦中走远一般。
景唐哑在口中的千言万语,最终连一句都没能说得出。唯有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昨夜的事情像是无比久远的事情。她静下心来,现实的记忆便不断地像海浪一般拍打在她的身上,无法停歇,无法抹去。
直到所有的意识全都回到她的脑海中时,她才感觉到自己依赖的这个怀抱是那样的疏离。
她在不甘什么?是景唐未曾将她放在心上好好呵护,而是向皇帝举荐她永做那征战沙场的将军?还是她用力守护他的理想,到头来却被他用作制衡江央坚赞的棋子?……
可惜这一切,已然尘埃落定。在东平城那无数个阔谈天地,恣意无比的日
子,终究只是伯乐相马的赏识之情,而旁无他物。
他,是大明朝的兵部侍郎,是未来封邑万户的车玉侯,如今又是大明朝出使西域的大功臣,前途自然风光无限。
而她,本就是一介江湖草莽,如今得车玉侯赏识,被破例推举为骠骑将军,前路艰险,生死难测。
原本就是两不相干的二人,因为这场战争而紧紧地联系在一起。那么等到战争结束呢?
想到此处,她默了良久,将脸深深埋进景唐的衣服里,尽情地闻着他的气息。最后一次了,这个她贪恋的拥抱,也许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拥有了。
她挣开景唐,自顾自地穿鞋下地,却不作一声。那不易察觉的一滴晶莹快速地下坠,滴落在她的鞋子上,印出一片水花。
景唐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缓缓开口道:
“你刚刚烧退,就在我这里歇下吧,我去隔壁睡。”
等他话音未落,海月便已站起了身,伸手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发丝,低着头转过身,向后退了三步,拱手行礼道:
“多谢景大人举荐,我得以凭这样的身份和境遇,能平步青云,位至骠骑,全是大人的功劳。此后必将恪尽职守,为大明夺回失地,以报这番恩情。”
“海月,你一定要与我如此么?”景唐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一丝痛楚的波澜。
“从前,是我逾距了。请大人见谅……末将,告退。”
这一次,景唐终于理解了他们初到东平城之前的那个海月,那个失去了一切的境遇。
他景唐此生第二次经历这样彻底的失去。
海月慢慢走出这里,外面的一切都寂静无声。辽阔的苍穹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显得如此神秘。它就这样俾睨众生,却丝毫不肯对人间万劫施以援手。
这时候,她已经没了困意,只稍稍觉得头热。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中军驻地,值夜勤的士兵们看清她的脸,都面带惊讶地行礼。海月也并不解释,只点头致意。
就在她准备走回自己的房间时,却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江央坚赞带着一众大将正朝中军的方向走来。
海月脑海中回想起昨夜江央坚赞似乎找她说了句什么,似乎又给了她什么东
西。她四下摸索着,这才记起腕上的手钏是他送的。清醒之时再一想,便觉得这手钏别有深意。她悄悄将手钏藏了,才上前去与他们打招呼。
“项将军。”众将看见她便向她行礼致意。只江央坚赞冲她微笑道:“玄歌将军,过来。”
他的笑容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多了一些严峻的意味。
众人走进大堂中,各自落座。江央坚赞道:“还没有请来特使大人?”
手下走上前去道:“前一阵子便派出去的人,该回来了。”
江央坚赞示意众人稍候片刻,又命人新煮了奶茶来分给彻夜奔波的众人。
不多时,景唐便出现在了大堂门口。他显然是匆匆而来,就连那衣服上还沾着海月的泪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