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一封行云流水的字迹,写下的却是一封降书。她写罢,将狼毫扔到一旁去,苦笑了片刻。同为女子,她曾想过自己若有那样的机会,会不会比项海月做的更好。可是连她自己也不肯相信。她的这些小手段,也只不过能在这深宫后院算计人心罢了,恐怕在那位的心里,几乎不会被放在眼里。
此时海月正率部驻扎在平型关中。
这封信被转送到海月手中时,她最初的想法是将信直接烧掉,却被荀彻抢了下来。
海月并不出言责怪,却也并不想看那封信,只顾着伏在岸上写写画画。
荀彻撕开信封,便念了起来。
“吾本是寻常人家之女,本愿跻身乡野草草一生。却甚怨身为娇娥,难弃父兄于不顾,遂合与庚帖,出嫁随夫。新婚四载,每逢其杀戮则尽力阻之,吾虽不才,仍十有六七可幸免于难。今闻雁北之祸,悲从中来,大梦三生,为时晚矣。哀之叹之,恐再伤西宁无辜之命。颉莫驻军仅余五万,多取耆艾充数,望将军网开一面,于贵军立足青海亦有助益。呜呼哀哉,拙夫平生不修善果,实乃憾事。如今檀蒙孑然一身,唯一命可祭魂魄,若可平将军之怒,于愿足矣。”
荀彻再一看海月,只见她停下手中的事务,取了一张白纸来,大笔一挥写下几字。写的正是:“今日夜半独自前来。”
“你这招果然狠。”荀彻折了折信,将海月写的
纸条重新封入那信封中。
海月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捡起作战计划来,道:“若不如此,一个地方栽倒两次,倒是哭都不知道该哭谁。”
荀彻点了点头,道:“你觉得,这次她是真心要降的么?”
“她诚不诚心,就看今晚来不来了。”
“恩,我先派人把这回信送去。”
他正往出走,正撞上往营帐里进来的景唐。荀彻躬身行礼,与景唐寒暄了几句,便走了。海月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便轻声道:“景大人请进。”
景唐走进海月的营帐,海月便起身向他行礼,瞬时又从旁边的水壶里倒了一杯凉水出来递给他道:“此地简陋,暂时委屈大人了。”
景唐淡淡笑了笑,尽力地掩饰了一下心中的苦涩,继而开口道:“大明主帅荀喆阵亡已久,双城一直都是李思苦苦支撑着。两年多来,燕京城中竟无一人可担其帅职。所以……我向朝廷推举了一人。”
海月闻言,手中的水杯停滞了片刻,道:“何人?”
景唐看着她道:“荀彻。”
她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陡然翻了出来,隐隐的钝痛也像是重新浮现一般。
“那很好。若师兄愿意,我定会全力支持。”
景唐点了点头,道:“最迟不过这两日了。若双城得了荀彻,三十万援军也有着落了。”
话音落下,只见海月只淡淡点了点头,却并未作声回应。空气里安静地可怕,景唐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向海月作别。海月站起身来送他,眼神却尽可能地避免着与他交汇。
景唐转过身来,轻轻叹了口气,便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荀彻得了景唐转述给他的委任状之后,思虑了良久,就在当天晚上便决定启程远赴双城。这样快的速度连海月都惊了一惊。送他离开平型关时,恰逢日落,一排大雁飞过天际,场景煞是孤凉。
送走荀彻的人们多半送到关城门前便止了步,唯有海月纵马一路将他送出十几里外的长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荀师兄,无论前路如何,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大明当朝最伟大的将军。”
“海月,你放心。这既是师父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只是这么多年,虽为你的兄长,却并未照顾
你太多。更多时候,甚至都是你来教我好些道理。”
海月垂下头来,她一身与往日不同的女儿红装,飞舞的发丝扬起来,在夕阳的映衬下格外美丽。她唇边含着微笑,静静地听着荀彻的话。
“我从小就不知家国为何物,以为只顾自己便算是不枉此生。可我竟错了。我的父亲是荀守义,我的义父是项楚。他们一个是护国神将,一个是江湖尊师,我又如何能辜负他们的遗志?此去万里,必恪守本心,报效家国,方才不枉此生。”
海月笑了笑,道:“这才是将门虎子的威风。师妹我在这里,便祝师兄马到功成。”
荀彻却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尽是难得温柔。他伸出手去,轻轻将她耳边凌乱的发丝整理片刻,轻声道:“海月,你要好自珍重,万不能向以前那样冒进。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师兄不能再保护你,你一切多加小心。”
海月闻言知觉鼻尖发酸,忙不迭道:“我一定小心。天色渐晚,师兄早些上路。”随即又冲着荀彻身后的几名镖队的弟兄道:“众位一路小心。”
“月镖头保重!”
离别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荀彻师兄,愿你此去不负故人遗志,更不负当年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