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美人静默片刻,咬牙开口:“陛下。”
她身边贴身宫婢新桃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纪美人略顿,终是略过新桃:“陛下,听闻易家女公子为校尉申建的独子驱邪,这才将其从鬼门关救回。正值两军激战,仍需这些个虎狼将后顾无忧阵前厮杀,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周后呵斥:“校尉是个什么东西,也要陛下看他脸色?眼下旱情已蔓延西京周边六郡十八县,受灾的百姓达百多万户!若再不下雨,那便是前院杀敌,后院着火,到时再多虎狼将又有何用!今日她干扰祈雨,居心叵测!易仲良在雁门郡多年,此时心向北还是向南可不好说!”
一直只观不言的许容华用低微却清晰的音量接话道:“皇后莫气,纪妹妹又不是糊涂人,自然晓得天平这端是陛下宽宥的人情,那端,自然也得搭一个重量差不多的砝码呀!又怎会是小小校尉。”
周后略品便明白过来,有些不可思议,对纪美人话中带刺:“原来,你也会挟权倚势?”
纪美人长相性情与纪淮并无半点相似,闲静少言,与人无争。武宁帝知道她总是吃亏,明里暗里多数偏袒,此次却一反常态,没有要替她说话的意思。
纪美人粉面朱唇一下失了血色,惶恐中清泪盈眶,越着急辩白越无从说起,顿首道:“妾并无此意,妾只是……只是……”
她伏在地上只是了半天,武宁帝才缓言道:“好了,孤知道你的为人。但皇后的顾虑也并非杞人忧天,今日这一闹,若不下雨,孤也不好对子民交代。”
武宁帝抬抬手,中常侍崔平待命。
“按皇后说的办。”
崔平抬眼飞速晃过周后与纪美人,领命起身,走到阁楼围栏处,一小黄门卷起竹帘,崔平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广场。
“陛下诏:巫女易氏,天赋异禀,全体是仁,有踔绝之能,故能与物同体,视斯民之疾苦,侗瘝乃身,必不忍不为之补救①。陛下代万民恳请巫女易氏,能亲自骖鸾驭鹤九重霄,向上神陈情:旱魃已除,望起祥风行瑞云,普降甘霖。”
易生长舒一口气,手劲松懈,方觉食指钻心,再看,一手一个拇指甲印,深入皮肉,血迹斑斑。她想着一会到主祭台上,学太卜令或青岚娘子的样子,点点香摇摇铃,再念叨念叨,应该能糊弄过去。
还未等她叩谢皇恩,就被几个羽林卫架起,不由分说用铁链绑了手脚推到祭祀坑旁。
滚烫气流迎面袭来,易生隔着傩面也已试着灼肤之痛,她微微偏头避开,对左右羽林卫道:“你们绑了我,我还怎么作法,再说,主祭台在那边。”
她刚挪脚步,肩上便多了一柄长刀。
易生一愣,人群中熟悉的声音响起:“陛下饶命!!”
是前来观雩的李竹君,玄芝和蝉衣扶着她,拨开人群,冲到最前。临时栅栏处的百姓立时让开一小片空地,三人便在此地连连叩首。
片刻,易仲良也由西侧阁楼跌跌撞撞而下,扑跪在李竹君身边:“陛下!小女莽撞,自知有罪,还请陛下念在小女卧病十一年,顽疾未清,腿脚虚浮所致,饶她一命!臣愿献出所有家产赈灾!”
耳畔哗啦铁链作响,易生歪头,巫者已将祭祀的三牲六畜都抬上高台。望着和自己同款铁链,她才醒悟过来,这是要拿自己祭天。
她有些不敢置信,烧这些动物她尚觉残忍,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回头看向东侧楼阁,竹帘相隔,她谁也看不见,却仍能感觉被什么盯得毛骨悚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认为这是在开玩笑。
呵,活人祭……
易生腿软瘫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夏慕秋竟一语成谶。
阁楼之上,崔平又道:“巫女易氏若是凡俗还有司职未了,请自行与上界商榷,择一替身前去亦可。”
易生苦笑,今日她无论欺君与否,都躲不过烈焰焚身,还替身……愿替她去死?乌头白马生角。
“我!!”
易仲良与李竹君齐声高呼。
易生僵住。
“臣愿替她!”易仲良红着眼眶,膝行几步,双手穿过栅栏,极力表示自己愿意被铁链锁起来,“陛下,臣愿替她!”
李竹君力气忽的大许多,她一把将易仲良扯回:“糊涂!你是一家之主,你是家中顶梁柱!你出事,君姑怎么办!辰安他们怎么办!”
“儿都大……”
李竹君不等他说完,高声道:“母女连心,她是妾血肉所化,自然是妾替她向上天陈情更加合适!妾愿一命换她一命!!”
李竹君面白如灰,瞠目而视却无悲无惧,竟是望眼欲穿的期盼。她担心武宁帝不允,连连叩首,每一下都实打实的磕到铺地的石砖上,不几下额上便血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