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男丁不兴,子孙不旺,唯一嫡子样貌品行皆百里挑一,岁试时便引得武宁帝连连夸赞是“后起之秀”。自然不舍得他浴血沙场博功名。
“我见他急于出成绩,特在少府给他某得差事,哪知这孩子听了当下无欢喜,在房里憋了几天,憋出这么个屁主意来!”易仲良的怨愤有一丝是对自己,“当日告知他时,他面上落寞,我当时就应该有所察觉。”
易老夫人斜他一眼,怨道:“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心盲,辰安打小就志气大,如何安居四方院,忍看山河碎?”
念及此,易老夫人很是伤感:“你一走就是十一年,家中大小事务指着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孩子心里想什么,人生规划又是什么,你两眼一抹黑……他自许人间第一流,又怎会甘居少府,陷于衣食起居这类杂事中?你给他找各地贡品的仓管差事,不是把他往外推?”
易老夫人越说越气,呼吸短促起来:“若是辰安有什么好歹,就是你失职!到时候我看你如何安寝!”
孙媪劝道:“老夫人切勿动怒,千万保重。大公子是个生兵,定不会领什么要务,最多去出出苦力。您今晚都没吃什么,再这样心焦,一会又该头晕了,喝点米羹垫垫吧?”
她见易老夫人摆手,和刘丽华无奈对视,两人不约而同望向撒手锏。
易生面带浅笑,起身坐到易老夫人身边,接过孙媪手中汤碗:“我听母亲说过,祖母您曾于乱军中勇护家宅,骁勇盖过男儿。长兄这凌云之志,定是血脉传承,家有女将军,他这就叫……猛虎巢中无病猫,苍鹰翅下无麻雀。”
易老夫人扑哧一笑,佯装埋怨:“整日打趣你祖母!还女将军,你给我封的啊?”
易生撇了一眼下首愣呼呼的易子昌,易子昌立马会意,捧哏道:“这还用封?太学里先生但凡提几十年前那场动乱,就必赞您这骁勇事迹,我们太学生无有不服的。即便是现在,您也是轻捣龙杖便能震慑四方啊!”
易生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长兄知这道理,易生也知,不过我没长兄那境界,只知祖母您是家里镇宅的老祖宗,若您都吃不下,那我们哪有心情捧粥拿饼?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几个没出窝的蛋,多食少忧,也好让我们安心,晚些五兄还要秉烛夜读,不好饿着肚子。”
易老夫人接过米羹,听到晚些易子昌还要夜读,哼哼一笑:“呦,那可是奇景,我可要多吃些,晚上去看看,开开眼界。”
“啊?”易子昌一愣,仿佛咬碎一颗黄莲,整个人散着酸苦的氛围。
众人见了皆掩口偷笑,气氛才将将缓和一些。
晚饭过后,众人又玩了会投壶,由易老夫人资助,将自己嫁妆里一副头面、一元庄庄头自己猎的银鼠皮褥子、东海远亲给的一斛珠子拿出来充做彩头。
对于游乐,易子昌胸有成竹,还没开始,便已嘱咐婢女要仔细捧着“他的”那副头面。哪成想,最后头筹竟落在易生身上。
易子昌目瞪口呆,直到玄芝一脸骄傲接过头面匣子,他还握着一支羽箭,呆立在旁侧合不上嘴。
“承让啊,易子昌。”易生笑着拍拍易子昌臂膀,领着玄芝凯旋。
眼下她皮囊弱不禁风,灵魂却是矫若惊龙。小时候孤儿院里最常玩的游戏就是小石子投开了口的易拉罐,谁投进最多,保育员口袋里的水果硬糖就给谁一颗。再大一些,她会靠套圈赚点早餐钱,投中了贵一点的奖品,会按价格五分之一甚至更低和老板换钱。
晚间,易生沐浴过后,穿着中衣在床上把玩那副头面。
李竹君坐在灯下绣着一只新枕:“你手腕真的不疼了?”
“都长好了,早不疼了。”
易生举起一个翡翠尺擿映着灯烛,浓郁的绿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油来,通透清澈:“母亲,这套头面价值连城吧?我是不是该把它还给祖母?”
李竹君换丝线的空望了眼,笑道:“你周岁时候,祖母就提过要给你这副头面,但你阿父说,你还太小,担不起这份贵气,怕你折寿,这才作罢。今日定是你祖母按捺不住,这才又拿了出来。若不是你投壶百发百中,我约莫啊,她会寻个什么别的借口,将这副头面给你。”
“可我听易子昌说过,父亲幼时家中很穷,后来祖父买卖弓弦挣下点家业,被族中人觊觎,侵占田产,将其一家驱逐出乡,后来流落至西京,祖父靠着弓匠手艺,用赚来的钱财置办房屋,又捐了个公主府仆射的差事,这才渐渐好转。如此说来,祖母怎会有这么贵重的嫁妆?”
李竹君放下针线,微微叹道:“这……我确实不知,只听你阿父偶有提及,说他幼时的确贫苦,后来你祖父虽说积攒些许家底,终究是紧紧巴巴,勉强度日。家境彻底好转是在三十年前动乱后……”
“为何?”
李竹君摇头,拿剪子剪断线头,在灯下细细检查:“我只听闻你祖父在来京不久就病故,长公主府给了抚恤金,却也不多,之后便是那场动乱。你原本有个姑母,在动乱中横死,你祖母的腿也是那时断的,因而这件事成了你祖母的心结,旁人轻易不敢提及,更不敢细问。你姑母死时才七八岁,她有个小布偶,到现在了,你祖母都藏在衣匮深处,不敢碰触,情深意怯。”
易生百感交集,有些郁抑,招手让玄芝把头面收走。
李竹君拍拍新枕,将其放进衣匮,转身见易生怅然若失,便转了个话题:“今日你瞧见你阿父的新衣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