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一个大肘子!”
“哈哈哈……”
……
李竹君的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易生枕上,柔白若笋尖,散着淡淡檀木清香。
易生想起她有一只巴掌大小檀木盒,据说在孤儿院门口发现她时,襁褓中就有这个盒子,盒子里放了她的名字,却并无出生日期。
从来都是时光流逝,物是人非,而今却是时光倒回,人非情是,而檀木,不管是千年前的现在,还是千年后的当时,依然如故。
她被这连着心跳的手吸引,不自主一点点靠近,却在即将触摸到时,又收了回来。
眼前春晖寸草心不属于她,她不过贪恋这丝丝温情,便堂而皇之卧他人之塌。如今哪敢再奢求太多。
易生抻抻筋,抱着薄被用最舒服的姿势缩成一团。
耳边是李竹君呢喃细语,还有夜风穿过没有封起的窗棱时,被分割的簌簌声。屋子正中,铜冰鉴里,碎冰叮当,细嗅之下,隐约能闻见其中青白瓷壶里冰镇乌梅子的清甜。
这个年代冰弥足珍贵,全因存储不易。每年严冬时日,渭水藕湖等冰冻三尺,便有专门的凌人取尺冰,运往山阴四处十八座冰窖。最大的冰窖深十丈,十数丈宽,相以稻草和厚葛麻,最后用细泥裹茅草封住窖口,地面上覆小丘以隔热,搭凉棚以蔽日。
即便如此,夏季开窖时,也仅剩三分之一可取,多数还要紧着官署用度。
即便如此,只因她不受热,端午刚过便用上冰鉴,直至现在,全府也只有她这里冰鉴未撤。
人要知足,如此已是甚好,如此已是天赐。
李竹君听见易生呼吸逐渐均匀,忍不住低头细看她睡颜,从发丝到耳畔,又将她十指关节捧至鼻下、脸颊,轻轻摩挲。
她想起易生刚刚问到的问题,嘴角禁不住牵出淡淡弧度。她是个母亲,自己的孩子少一根汗毛,长一钱肉也会知晓。
笑着笑着,一滴泪顺着鼻尖滑落。
她见易生时而蹙眉,知她睡的并不安稳,便似叹气一般将所有抛诸脑后,一心一意爱护眼前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①”
她哼起歌谣,微微拍着易生肩头,直到她睡熟,才蹑手蹑脚走出寝室。关门之际,见玄芝拿着一根新火绳,正要屈膝见礼,便伸手抵唇,示意她噤声。
关好门,李竹君又往外走出几步,回头望望寝居寂然无声,方低声道:“夏日未封窗,易生睡觉又浅,你们在院子里不要弄出大动静。”
“知道的,女君。”
李竹君瞥见玄芝手里火绳,又道:“新火绳我换过了。”
继而又感慨:“许多我想不周到的地方,多亏有你忠心体贴,”
玄芝含笑道:“都是婢子应该做的。婢子这点心意不及女君万分之一,方才听女君又在讲那几个陈年旧事,翻来覆去,不厌其烦,这份耐心,也只有为人母才有的了。”
李竹君抬头望望明月,照亮半边天,无需灯烛,瓦砾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是啊,翻来覆去,从小讲到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