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纪淮眉头便皱起。他一向不喜怪力乱神,对于军巫更是嗤之以鼻。
阿玠见他不悦,想了想,又加了句:“三位巫女自西京连夜赶路,眼下已到军营。”
阿玠在该加重语气的词上加重了语气,可账内听到他良苦用心的唯有易辰安一人。
易辰安忙拱手辞道:“纪将军,在下还有要事需叮嘱几个什长,先行告退。”
纪淮点头,易辰安控制着焦急心态,不紧不慢退出军帐。
纪淮并非没有听出阿玠语气加重,只不过他想歪了,遂表情愈加嫌恶:“骄奢淫泆,所自邪也②,习非成是,兵自溃始。我不管别人部曲如何,更不管所谓传统陋习如何,北军,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一天不能出现军……”
纪淮咬牙忍住厌恶:“传令下去,行军期间严禁纵情酒色!要想寻欢,大捷之日,凯旋之时!”
阿玠越听越不对头,有些话又不好守着几位将领明说,只好壮着胆子相劝:“将军,陛下也是一番好意,特受巫者旌节。”
纪淮深深吸气,忍怒道:“陛下处我回京自会该跪谢跪谢,该请罪请罪。但兵强胜人,人强胜天,我领兵什么时候需要倚靠卜筮?!阿玠,你跟我许多年,这些话,不该你说。”
阿锦也奇怪阿玠一反常态,使着眼色让他闭嘴出去,然而阿玠满脸为难,犹豫片刻,像是赌上命一般闭上眼,再次改了用词,气都不喘脱口道:“这三位皇家使者已到军中手持旌节代表皇家威仪将军治军之严阿玠深感赞同但仍需为三位使者安排……”
他憋得脸通红,缓口气道:“不漏风的营帐住。”
话说完,军帐中只剩下炉中火细微的噼啪之声。
尉迟安观察局势,暗暗骂道:“易辰这小子鬼,早早就逃了,我这个伯乐他是一点都不管!”
阿锦忍不住喝斥:“阿玠,你脑袋被马踢了还是摔坏了!说起来没完了,还不赶紧出去!”
纪淮挺直腰背,一双墨瞳刺向阿玠。阿玠不是旁人,出生入死多年,心腹手足般的存在,突然对自己言出法随开始抵抗。
帐内可闻针落,纪淮嘴角微扬,杀人目光下似乎有一丝笑意,诡异至极,他的手捏紧推杆,拇指上玉韘在光洁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吱吱声:“军营不是皇宫,天为帐,地为席,若吃不了这个苦,大可以卷铺盖……走。”
至此,阿玠再也受不住,他领命拱手,扭头逃也似的钻出军帐,掀帘时用几不可闻的音量道:“行,属下忠心耿耿,已是穷力尽心,你别后悔就行……”
易生裹紧披风,站在四处破洞的营帐前发愁。方才她和韩惠已经“主动”将唯一一顶完好的营帐让给青岚,眼下韩惠去青岚帐中,帮忙归置东西。
余光中,一个熟悉身影跃入,易生定睛,竟是长兄易辰安。她一时不敢认,夜色中瞳孔放大。易辰安倒是又惊又喜,见四下无人,疾步近前,将她拽到营帐旁侧。
“还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声音无比熟悉,易生确认没有眼花,眼眶温热,鼻酸道:“长兄?你为何在这?”
易辰安笑笑,伸手拭去易生眼角泪花:“哭什么,我不是托人回家报平安了么……”
可他越擦,易生眼泪就越忍不住:“你可知家里有多担心你?母亲日日跪在三清观,人都瘦了一大圈!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留书出走这一套,幼稚!不孝!”
易辰安心下有愧,不敢替自己辩解,只故作轻松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长兄我已是百夫长啦!我听主帅的意思,是想再升我为小都统!”
易生顺势打量,易辰安一身军甲脏乎乎,领口还有处黯淡血迹,他那么注重仪表,如今晒得黑许多,发髻也些许凌乱,下巴的胡须不知用什么凑合刮的,乱七八糟,偶见小创伤,嘴巴被风沙吹的起了皮。
易生知他为了早日成为家中顶梁,也知从军的苦楚非一般人能受,自是不好再埋怨什么,只轻轻拉了他的衣袖,抹着上面的污渍,嘴唇微微颤抖:“你那平安报的忒晚了些,我们都以为你……长兄,你也瘦了好多……”
说罢,眼泪又不争气的扑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