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绫看着那些介绍,说:“其实我是想问一问这些,但您或许不愿意告诉我。”
女人想了想,却并没有拒绝。
阳光和煦,清风渺渺,或许是枯坐一上午让女人有了谈性,索性隔着一张石桌,跟古绫聊起天来。
“二十多年前,我才十多岁,家里条件好,送我出国留学。
“异国他乡的,我那时候只顾着害怕,世界封闭得很,每天想家,想得不得了。
“别的同学都要么发展学业,要么有了自己的社交,我却好像总长不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智似乎就停留在十九岁,不敢前进,也后退不了。
“等好不容易成熟了,敢于自己去探索外面的世界,刚觉出一些趣味,可又要毕业了,匆匆忙忙地回家来。
“我在国外,学的是英美文学,别人呼朋唤友去玩的时候,我就只能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看这些书。书里面有很多浪漫的故事,你知道吗,我甚至总结了一下,十个故事里相爱的人,有九对是偶然的邂逅,剩下的一对呀,是吸血鬼和人。”
说到这里,女人咯咯地笑起来,仿佛在分享自己发现的一个了不起的秘密,眼里闪动着天真的狡黠。
“所以我呀,我就一直在等那个浪漫的邂逅。
“我家里人很开明,从来不催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年轻漂亮,又刚喜欢上国外的繁华,回到这个不发达的小城后,谁也瞧不上。三十岁的时候,我看淡了钱财地位,也不求相伴一生的人有多么博大的学识,只希望他能有一双那些诗里形容的、温柔澄澈的眼睛,可是,我也没有等到。
“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等到那个人,甚至开始怀疑,这世界上到底会不会有那样单纯美好的人?看别人恋爱,结婚,过得幸福,我当然也羡慕,但是那些诗的浪漫在我心里成了执念。
“其实我早已明白,像我这样的,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我来这个相亲角,当然也不是故意要来受人白眼,也不觉得我真的能在这里找到我要找的人。支使我放下生活,来到这里,一天天地枯坐,一天天地等的,是我的焦虑感。
“二十岁的时候我不怕老,三十岁的时候我没想过老,现在四十岁了,我的高中同学,甚至开始为儿子女儿张罗婚事,只有我我觉得世界好匆忙,我早就已经掉队啦,现在,根本追不上。”
女人说完,苦笑着把手里的那枝花一瓣一瓣地扯下,飘零了一地。
她明明没有说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语气也只是回忆过往的稀松平常,却让古绫察觉到一种巨大的悲伤和遗憾。
古绫有些怔忪。
她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握住女人的手。
女人在石凳上坐了很久,双手早已冰凉湿冷。
古绫用力地摇头:“才不是,你明白了什么呀,你只是被自己骗了。”被自己的焦虑骗了,被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信息和劝导骗了。
就像读书的年纪里,教室里坐着的也一定有思考着教科书以外的事情的同学,那又怎么能够规定,到了社会上,每一个人都会想着同一件事呢?
如果只有所有人都二十多岁结婚生子,三十多岁养家带孩子,四十多岁在公司里混个职位等退休,这才叫“正确”的话,那才不正常。这不是正常,这是被改变。
在学校里一天八节课的教导,都没有关住你的心,仍然偷偷憧憬着浪漫的你,在被放开以后,反而主动钻进了社会的囚牢。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冷酷的机器,一点点削平你身上多余的部分,让你自己意识到,你与别人不同,于是你感到痛苦,感到自责,自我厌弃,你自己先惩罚了你自己。
你忘记了,人生来各不相同。
古绫一口气地说完这些,放开女人的手。
交握了一阵子,它们已经变暖了。
女人有些愣神地看着她,古绫朝她笑笑,站起身挥挥手:“祝你幸福。”
女人也笑了,点点头:“也祝你,和你爱的人幸福。”
她刚刚都听到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咨询着宠爱自己恋人的方法,真是甜蜜的烦恼。
古绫抿抿嘴,用力地说:“谢谢。”
这声谢谢,并不仅仅是对于这声祝福。
女人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话给古绫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她上一世的一百多年,是在迷惘和痛苦中度过的,而这一世,一开始也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精灵。
正常人的生活轨迹,是岑钺给她的。正常人的生命,是周今书给她的。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生命的长度,在今天的这番谈话之前,她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她可以跟岑钺相守的时光也是如此短暂。
她当然应该谢谢对方提醒了自己,要更加珍惜接下来的每一段时光。
古绫的行动力超强,回去之后,当晚就表示要跟岑钺一起睡觉。
这话当然是偷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