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三月天的太阳已经浓烈如蛋清,从餐厅的落地窗打进来,泼在人脸上,就是一副印象派的画作。
陈凤霞模模糊糊地想,印象派作画用蛋清吗?不知道。她没啥艺术细胞,文化层次也不高,连上个夜校学习工商管理为了考试都要熬秃头,哪里有精力去了解什么画作。
嗯,她就觉得林小姐的脸半明半灭。阴暗处的面孔消失不见?,明亮的部分又全是模糊的光晕,轮廓在阳光下淹没。
她的声音也像是泡在蛋清中,半透明也带着粘稠,含含糊糊:“你别误会,我并不讨厌那个孩子。他挺可爱的,会说话了,会喊我姐姐。”
陈凤霞下意识舀了口牛奶布丁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差点儿当场吐掉。娘哎,她要给差评,为什么这店名声在外,牛奶布丁却做的如此腥,简直让人食不下咽。
要不是看在这一?小份就没天良的十八块的份上,她真的会吐掉的。
林小姐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对,我曾经很恨他。可恨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存在像一只手,每一次我见?到他想起他,都像是有只手在不停地打我耳光。他时刻提醒着我的无能,看,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并且不能不忍耐。”
她轻轻叹了口气,喝了口面前的杨枝甘露。似乎唯有沁凉的饮料,才?能压制她不由自主激动起来的情绪。
陈凤霞抓着勺子的手微微捏紧了些?,她犹豫着要不要浪费掉十八块钱。继续吃手上这份牛奶布丁实在太折磨人了。可是十八块钱她本来可以去蛋糕房买一?袋子相当美味的蜂蜜老蛋糕的。
唉,她为什么要走进这家店受这种罪呢?就因为它装修精美,看着就很高级?
真是个只看表面的傻子啊。
陈老板心不在焉地拨弄手上的勺子,感觉即便不吃,光是闻着杯中散发出来的气味,她也想吐。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推开面前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然后她面前空掉的桌子多了份写真集,封面是张小宝宝对着镜头笑的照片。
“他真的很可爱。”林小姐的身体往前倾,声音带着无限留念,“你要是看到他,
也会舍不得的,他真是个非常可爱的宝宝。我们记录了他成长的每一个阶段,我们想一直记录下去。直到他长大成人,直到他有自己的家庭孩子,以后也可以像这样留下关于生命的所有痕迹。我想这是美丽的回忆,我愿意继续下去。”
陈凤霞端起了蜂蜜柠檬水喝了一?口,终究没有翻开那份孩童的写真。
她只奇怪一件事,林小姐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这是他们家自己的私事啊,干她底事?
大概是她的情绪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所以即便不开口,林小姐也能顺利读档。
“找不到。”她面上浮出苦涩的笑,“我通过她生孩子时留下的信息去找,却发现她用的不是她自己的身份证。所有的信息都是假的。她身份证上的名字跟她平常用的都不一?样。”
如果这事放在侦探小说里,肯定带有浓郁的神秘色彩。不过陈凤霞听了一?点儿也不惊讶,因为她看太多了。
还不满十六岁的出来打工,为了方便找工作,常常会借用别人的身份证,有的甚至会直接买一份。
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个时代很多人还感觉不到身份证的重要性,身份证也没联网。再往钱数,股市疯狂要凭借身份证认购的时候,很多人扛着从乡镇村庄收购来的一?麻袋的身份证去深圳排队买股票呢。
云云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
“那个混账只知道她家在山里,她想带他回家的,他没肯去。”林小姐冷笑,“他告诉我母亲,他只是逢场作戏,他心中只有我母亲。”
陈凤霞觉得这话半真半假,心中只有他自己不假,逢场作戏也是真的。这就像碰到只看着还顺眼的小狗,随意逗弄两下尚可,要他去追踪狗窝,那就大可不必了。
陈凤霞叹了口气:“你找我也没用啊。对,你们抱走孩子之后,她的确来梦巴黎闹过两回,可当时你也没说让我留下人啊。”
还留下呢,那会儿林小姐狠辣的很,完全是赶尽杀绝的态度。钱、人、房子还有小孩,一?个都没给云云留下,完全是pua骗了人家的子宮生小孩。
在这事上,云云有错,却同样是受害者?。
林小姐眼中浮出热切的期待:“我听说你的店里有很多
她先前的同事。我想也许她跟他们还有联系。”
她双手合十,朝陈凤霞拜了拜,苦笑道,“陈老板,请你帮帮忙,救救这个小孩吧。”
她的目光是如此恳切,脸上却是哀求,搞得陈凤霞都没法当面说出拒绝的话。
甚至在送对方去酒店住下后,她还稀里糊涂地拿着那本写真集回到了幸福里。
余佳怡看她回来,立刻拿单子敲门找她签字。
今年好像流行扎堆结婚,开过春以来,整个幸福里甚至整条囍街都陷入狂热状态,大家都在连轴转。前两天店里还开过会说打算再开家婚纱影楼,还要往外?扩张,在全国开连锁店。
似乎新世纪要来临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嗯,都说2000年来临之前世界会毁灭,大家必须得坐上诺亚方舟才?能逃生。既然如此,当然要趁着被迫一?无所有之前,好好享受了。
余佳怡一边等领导审核单据签字盖章,一?边随时准备回答领导的提问,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