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闭上眼睛权做点头了,他是的确没有力气。
就这么着反反复复地烧了三天,太医院的太医会诊了好几次,都没诊出个名堂来,最后也不知道是胡乱开的汤药起了作用,还是皇帝靠着自己的意志好转了,渐渐地能坐起来用几口粥了。
能吃东西,力气就容易恢复,十来日之后也基本能视事了,但脸色还是苍白,容易累。
敬则则这十几日也是寸步不离地在照顾皇帝,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她就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趴在床沿上看着皇帝,她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何会有皇帝永远不会倒下的错觉,好似他时时刻刻都是精力十足的,总是累得她腰酸背痛,可原来他也是个会累、会生病的人。
哪怕富有天下,他也只是个人而已。
“我听高世云说,皇上这场病是累出来的。”敬则则手里端着药碗,她不明白皇帝这是哪儿养成的怪毛病,手脚都能动弹,却非要让人喂药。那么苦的药一勺一勺地喝不觉得难受么?
“那奴才都说什么了?”沈沉低头就着敬则则的手喝了一口药。
“他说你年边时,每日忙得用膳都没功夫,有时候吃饭时手里都拿着笔。”敬则则道。她想起皇帝那时候还每晚黄昏前后雷打不动地到医塾来,看来是全靠白日里挤出的时间。
敬则则也没少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任性,太拿乔了。她和皇帝之间,自然是自己更闲,本该她来来回回出入禁宫的。而且皇帝总在宫外,也容易遇到危险。
“你别胡思乱想,那都是朕自己愿意的。”沈沉道,“这几个月跟你在医塾那边住,就好似圆了朕的一个梦似的。”
敬则则好奇道:“什么梦?”
“朕从小就想如果朕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该多好?父慈子孝,旁边还有母亲嘘寒问暖,所以我一直想着能有一个小家,每日里忙完了回去都有一盏烛火等着我,像一个真正的家那样。”沈沉道。
这梦挺简单的,但也挺不简单。“皇上的梦里,还有孩子吧?”那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沈沉抬手摸了摸敬则则的脸颊,“别瞎想,咱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呵呵,敬则则听听就算了。
“对朕而言,有你就够了,没有你就什么都没有。”沈沉道。
这话敬则则以前是不信的,现在么却有点儿将信将疑了。但对于皇帝的这番表白,她却找不到话回应,只好道:“可不管怎样,皇上不该不顾惜身体啊。照我说,身子骨坏了,那才是什么都没有了呢。”
“而且皇上不是说其实你心里根本没有天下么,那怎么还宵衣旰食地处理政事?”敬则则噘嘴道。
“这还不是为了你么?你说朕只会做皇帝,若朕连这唯一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脸见你?再且,你时常在宫外,朕总不能给你一个民不聊生的天下。”沈沉道。
敬则则感觉皇帝这嘴怎么喝的是苦药,说出来的却全是甜言蜜语呢?
敬则则一边喂皇帝喝药一边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好了,皇上身子骨大好之前,我们再不能,再不能同床了。”
“咳咳。”沈沉被呛住了,唬得敬则则忙搁下碗拿了手绢给他,又帮他拍背。
沈沉缓过劲儿之后才道:“你这可不是在帮朕,你这是在要朕的命。”
“色是刮骨钢刀,我若是任由皇上胡来,那才是要你的命呢。”敬则则坚持道。
“胡说八道,咱们这叫阴阳相济。再且,朕这不是已经大好了么?”
“你怎么好了?你这不还在吃药么?”敬则则瞪着眼睛道。
“这药是朕让郑玉田开的安神药,并不是治病的。”沈沉略有些心虚地道。
“皇上为何要喝安神药?”敬则则不明白,是药三分毒,没病没痛时其实最好是不要吃药的。
“因为朕病着时,你对朕最好,百依百顺的。”沈沉实话实说道。
敬则则白了皇帝一眼,但却没多生气。她知道皇帝这样说是为了宽慰她的心,他的身体什么样儿,她难道不清楚么?跟以前可大不能比呢。
忽地,敬则则忽然发现,原来她与皇帝的年纪都一大把了,却还在徒自蹉跎岁月,把有限的精力都浪费在无畏的纠结和对抗上了。而皇帝的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细纹,她想她自己的脸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慢慢老去。
而他们能在一起的日子,谁知道还有多长呢?
敬则则轻轻地握住了沈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
不是他做了什么彻底打动了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岁月磨平了往昔的记忆,悲伤的、愉快的……敬则则如今只想安稳而平顺的过日子。
跟皇帝在一起的感觉,比不在一起好,这就足够了。
“皇上,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敬则则轻声道。
敬则则想着自己都率先放下身段了,皇帝肯定得双手接着才是,结果皇帝却抽回了手,有些别扭地道:“朕不用你同情。”
敬则则愣了愣,没想到皇帝是这种反应,她心念一转,冷哼一声,“我可没同情你,这天底下谁有资格同情皇帝啊?”
听敬则则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沈沉反而笑了出来,“那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敬则则摸了摸自己的脸,“皇上如今太瘦了,眼角都有细纹了,我怕我也快老了,到时候脸上长了皱纹,皇上就该移情别恋了,到时候我找谁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