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就连步幅都差不多,在出大门的时候便自动排成了队伍。人都走干净了,左辰才从阴影下钻出来,往仿生人离开的方向跑去。他一路上碰上了零散的几个掉队的仿生人,本想不行就放倒他们,结果他们正眼都没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左辰赶紧追上,学着他们跑步的姿势缀在队尾。在向上爬了三楼之后,他们这支小队从一扇高近五米的滑门进入。来得晚,只能站在最后。而在左辰前面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都是清一色灰色军装的仿生人。他仔细观察着身边的仿生人,发现他们与之前在贵族领星清剿的、混入坦托驻军的仿生人不同,表情呆滞、眼睛无神,更绝的是,很多人长得差不多,身高也都几乎相同。他将双脚分开,尽量降低海拔,要不高挑的身形和黑色头发有点太显眼。这批“粗制滥造”的仿生人至少说明了两点:一是文特厄林弹尽粮绝、没有纳拉贝了。这也很正常,再富有的家族也经不起他造一支反人类的军队。二是厄林接下来要做的,不再需要仿生人做卧底,只要他们能打仗、能证明德墨女神所说的成为精英人类进入意识海之后,帮助他们解决掉累赘的帮手就好。那些不是必须的配置,就没要加上了,比如情感模块、习得和模仿能力等。左辰放松了一点,大胆地伸了伸胳膊,抬了抬腿,然后又做了些弯腰蹲起等夸张的动作,旁边的仿生人也只是目不斜视立正站着,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打开随身终端,连接了梅赫塔号。谢珀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首领哥,德墨女神从二十一分钟前就不再说话了。您在哪儿啊?”他通过随身终端看到了整齐排列的军人,问道:“这是联合军吗?”左辰:“不是,是仿生人。”谢珀一惊,急道:“哥,您怎么……”左辰:“没事,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切断阿伯塔星的电网和通讯?”谢珀:“您是想进攻?可是我刚才通过监控看到集结的星舰队数量比您带去的十个军团要多得多……您是想利用附近的跃迁点做后方阵地吗?但是、但是……我断了电,您怎么出来啊?”左辰:“我先看看他们集结的目的,到时候如果不方便联系,就老办法。”谢珀:“好的,首领哥,那我等您的指令!对了,哥,”他说道,“刚才凛冬哥跟我要您的坐标……”“你告诉他了?”左辰语气急切地问。“没有没有,我说我不知道……”对凛冬说谎,谢珀心虚得厉害,“就这一次,下次您可别让我跟凛冬哥撒谎了!还有您千万别在凛冬哥面前说漏嘴了!我、我害怕他……”“成了,知道了!”左辰挂断了通讯,感觉再这么下去,凛冬的威名就要盖过自己了。刚刚收起随身终端,广播又响了起来,空场墙壁上高悬的屏幕亮了起来,一人出现在画面中。文特厄林说道:“我本可以直接将命令通过系统指令的方式下达给你们,但是我突然觉得,应该像对待人类一样对待你们。”大部分仿生人无动于衷因为他们没有情感和情绪模块,他们不懂什么时候该为主子的演讲鼓掌欢呼。有情感模块的,则稀稀拉拉地鼓了鼓掌。厄林的这句话,一听就知道还沉浸在做德墨女神的情绪中。他说道:“接下来,等海德王国的系统权限开放,你们将被分派到海德王国和人类的疆域中,成为新世界的基石!”基石?左辰现在恨不得变成仿生人,最起码不会听不懂这王八犊子自我感动的演讲。他将脚收回来一些,站直身体小心翼翼地向前方张望。他隐约能从仿生人的头顶看到最前方的平台上站着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看画面和背景,应该就是文特厄林。场内的广播停了,厄林足足有一分钟没有开口,眼睛一直盯着下方,画面似乎变成了静止状态。左辰算了算时间,心道:坏了坏了,他该不会是已经发现被耍了吧?正想着,画面厄林突然抬起头,拧着眉头盯着镜头看了一阵,然后低下头,操纵着他身前的控制器。左辰本能地想开溜,刚退了半步,就听见厄林说:“有只老鼠混进来了。”话音未落,左辰前方所有的仿生人士兵瞬间齐刷刷转过身来……厄林笑道:“初次见面,左辰,久仰大名。我真的佩服你的胆量。”左辰被两个仿生人抓住手臂,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从成千上万荷枪实弹的仿生人中逃出生天。他也笑,皮笑肉不笑:“你的佩服我接受,傻逼缩头乌龟!老子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躲一辈子啊?”极端偏执屏幕画面上,厄林的目光充满了怜悯。 他无视了左辰的辱骂,开口问道:“你是来给凛冬报仇的吗?” 左辰愣了下,旋即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厄林缓慢地拾级而下,说道:“我理解你,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凛冬最好的朋友。” “你放屁!”左辰骂道,“闭上你的狗嘴!凛冬没你这样的朋友!”他挣扎起来,最近的仿生人冲过来,三个按着他的身体,两个按着他的脚,一个按着他的头,把他死死压制在地板上,“疯子!正常人谁会利用朋友?谁会杀死朋友?呸!凛冬认识你真是倒了血霉!” 他高亢的骂声回荡在空旷的场地内,厄林皱着眉鄙夷道:“凛冬到底看上你什么了?粗鲁、冲动、无知、鲁莽、愚蠢……”在他眼里,左辰就像路边的一根杂草,完全找不到一个优美精致的好词来形容,“但你的运气很好,一是遇到了凛冬,二是赶上了好时候,让你在乱世里走了狗屎运,当上了海德王国的首领。” “左辰。”他继续说道,楼下的仿生人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出来,“我说我理解你,不是在嘲笑你,凛冬的死,我也很难过,不过,他的意识如他所愿融入了主神,你我都应该为他高兴才对。起码,他不用再劳累辛苦了。” 左辰听到这句话,停止了挣扎,他刚才就怀疑厄林并不知道凛冬还活着,这句话正好证实了他的猜测。 “况且他的死你也有责任。”数个屏幕上的厄林停下脚步,从四面八方盯着左辰,仿佛护法天王或炽天使一样,怒目而视,非要跟他清算清算债务不可。 左辰心痛起来,厄林说得没错,他有最重大的责任,凛冬曾经了无生意的赴死,都是他的责任。 他没有说话,心里无比感激主神的眷顾,凛冬还活着。 “我很嫉妒你,那么高高在上的凛冬都肯为你屈尊降贵,落入凡间……” 左辰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问道:“你喜欢凛冬?”厄林要是敢说喜欢,那这事的性质就变了。而且厄林现在知道自己被耍了,没有提及新海德星和德墨女神的事,反而先提到凛冬,这让他不得不想歪。 厄林停顿了一下,大方承认道:“喜欢,当然喜欢。他是个军事和武学的天才,我欣赏他的才华,说实在的,如果他辅佐的不是安庭奥尼斯,我敢肯定他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军队统帅。” 前议事长大人缅怀着好友,语气一转,说道:“不过别把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混为一谈,我们是精神层面的交流,跟你渴求他肉丨体的低级感情不一样。” “……”左辰无语道,“我渴求他的肉丨体怎么就低级了?我们相爱,相爱你懂吗?我们灵魂都融为一体了,肉丨体还要端着吗?我渴求他的肉丨体,那是爱他!尊重他!”他突然反应过来被厄林带偏了,怒道,“我特么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你配不上凛冬。”厄林快步走了过来,讥讽道。 左辰被人嘲笑,丝毫没生气,反而认为对方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我配不上凛冬……但凛冬就是爱我、离不开我!” 厄林出身高贵,从没遇到过这种油盐不进的无赖,本想着教训他一顿,现在却被气得不行:“肉丨体的融合只是短暂的,精神的融合才是永恒!左辰,你好龌龊!” 左辰:“你才龌龊!我们夫妻俩做丨爱,碍着你什么事了?啊?”他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撇撇嘴,“我特么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也是闲的!” 一双精致又简约的皮鞋在他眼睛前面停住脚步,他掀开眼皮,文特厄林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他说道。 “凛冬的仇,凯格的仇,我队友的仇,帕拉迪诺的仇,海德星和偏航星系的仇,还有那些数不清的无辜惨死的百姓的仇……”他一一细数,发现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中,大部分亲友的仇,都可以归结在这个人身上。 “你打算怎么偿还?” 厄林:“偿还?我为什么要偿还?我推动了人类的进化,努力让人类逃离所谓的神明的试验和控制,我为什么还要偿还?你和其他人都不懂,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这个群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善,我站在神明的高度拯救人类,你却还在想那些渺小的‘偿还’?有什么意义?” 左辰叹道:“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根本不需要你的善意?你自我意识也太过剩了吧?” 厄林完全忽略了他的话,转开话题说道:“我其实还挺佩服你的,你是逃离阿伯塔星“我派人去天狼星找过凛冬的尸体,我看到了他临死前的努力,那些铅板……哎。”厄林往飞船港走去,仿生人押着左辰跟在后面。左辰深感这疯子是需要个听众。“奥尼斯家族设计的机关很卑鄙,要么死全族,要么死一个元帅。皇室拿捏住了玄家统领的性情。”厄林透过窗户望着外面太空中集结的整齐舰队说,“他们玄家,每个统领都会选择自我牺牲。”“凛冬死了,坦托军团群龙无首,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混乱而解散。哎……”他叹了口气说,“人类中总有人奋力抵抗走向无序的命运,凛冬也好,你也好。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左辰一直没说话,是因为他的嘴被塞住了。“唔唔!唔唔!”厄林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太能说了,听得我心烦,我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浪费时间跟你吵架。”星舰从大气层厚厚的云中升到太空,露出了鲸蓝的全貌。左辰冷冷地看着厄林。厄林笑道:“你瞪我做什么?我留你一命,是看在凛冬的面子上。而且我需要一个见证者,来见证人类进化迈出,于是他歪着头耸着肩,用牙咬住徽章使劲一,就把徽章了下来。他迅速解开手上和脚上电子镣铐的锁,正在这时,监控画面突然灭了,一同熄灭的,还有灯光。黑暗中,左辰顿时双脚离地,断电之后,模拟重力系统也关闭了。这是他和谢珀约定好的,如果他被抓住,无法联络联合军,谢珀就在10:10准时断掉阿伯塔星的电力。他“飞”到门口,门锁也失效了,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断电之后最先要他的命的,不是重力系统失效,也不是炸弹,而是维生系统失效。阿伯塔星内的空气在急速减少,他没了随身终端,无法判断具体的含氧量,但是大概估算了一下,最多还能撑五分钟。他正要庆幸被关的地方就在飞船港附近,结果一出来就发现,飞船港里空空如也。艹!妈的!他心里骂了一句,拉住扶手用力一推,身体飞了出去。他刚才被带过来的时候,余光瞥到身后几队仿生人往别的通道走了。来不及找新的路了,于是他原路返回,从岔路进去,果然发现了一个小一点的飞船港。飞船港靠里面停着两艘飞船,应该是还没来得及飞走,电就断了。电断了之后,飞船港联动大门无法正常打开,所以他们被困在了里面。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空气也在流失,左辰明显感觉到胸口憋闷,他没有着急,呼吸放缓,集中注意力,沉稳快速地朝两艘飞船靠近。厄林肯定不会在意一两艘飞船掉队,而这批仿生人因功能受限,也没有强行突破阿伯塔星飞船港大门的权限,所以“傻乎乎”地停在原地,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感谢主神。左辰祈祷着。飞船都悬停在半空,没有电就没有登船的电梯,他必须飞跃过去。他双脚踏在墙壁上用力一蹬,身体如同箭矢一般,向三十米远的飞船飞去。他在距离飞船几米远的位置上矫健灵活地转身,硬皮靴率先撑住飞船,双腿微曲做缓冲。两个仿生人听到声音打开舱门,左辰没有停顿,直接飞起一脚,踢在一个仿生人面门上。另外一个刚刚拔丨出激光丨枪,就被他抓住手腕,咔得向后一掰,柔韧的仿生皮肤延展性极佳,但是里面的机械关节应声而断,而且不会像人类一样因为痛感产生本能反应。仿生人的手指勾着激光丨枪扳机,激光束几乎贴着左辰的肩膀喷射而出。缺氧和肾上腺素让左辰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他没有松手,抬腿顺势一绊,将仿生人从舱门扔了出去。他来不及扔出第二个,在激光束到来之前赶紧关闭舱门。另一个仿生人被他踹倒在地,估计是哪里断了,爬不起来,被他拧断了脖子,彻底动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