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夜如墨,天边尽是漆黑,往常如钩的月被飘来的乌云遮住,抬头不见一颗星,伸手不见五指。 穿过蜿蜒的平谷,在浓密的树影里闪过人影,偶然传出几声细碎的马蹄声以及窃窃私语,悄然打破寂静的夜晚,极快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进入两国边境的区域,数十个温军打扮的人弃马步行。 爬上一处高地打探敌情,领头的年轻男子伏在地上,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可妄动。在他旁边的男子眺望着前方,低声道:“太子殿下,前面不远就是齐军的粮草部队。” 温太子点了点头,看着重兵把守的驻扎营地,泛起兴奋的神色:“张副将,多亏你的消息,此次成功烧掉齐军的粮草,回去记你大功!” “末将不敢贪功,在这里发现齐军粮草,并不是末将。” “不是你?” “是……是左将军。” “他?”温太子皱起眉头,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嗤笑道:“左将军不理军事已久,他怎么会这么好心,主动出来探查齐军的动向。” 张副将急急辩解:“太子殿下,左将军虽然冲动,但他一心为国,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异心。” “他会没有异心?”温太子冷笑道,“一年前的端午节,他偷偷派人来温城刺杀萧国的公主,却差点害死四皇子,这不是异心是什么!” “左将军只是一时糊涂。”张副将低声劝道:“太子殿下,左将军守卫边境十多年,熟谙战事,我军若与齐军交战,不能没有左将军。” 温太子冷道:“依你的意思,本太子征战天下,缺了他便不成?” “末将不敢!” “他身为温左军最高的将领,有勇无谋,本太子要他何用,不好好守卫边境,竟敢刺杀四皇子,王上没诛他九族已经算便宜他了!” 温太子冷笑一声,望着远处营地的目光如炬。 当初温左军被困黑厄谷数月,损伤严重,十万大军经此最后一战,只带回七万。回城当日,左将军被温太子问责,仅凭伤了四皇子这一项,温太子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左将军被卸任,成了闲人。 张副将是左将军的副将,温太子接手温左军之后,顺其就成了温太子的副将。这一年里,温太子与左将军为黑厄谷战役争吵不休。 他心知温太子不待见左将军,不再开口,为左将军说话了。 夜渐更深,七月中旬的傍晚,吹来的风夹着燥热。温太子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任由股股的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入土,双眼如鹰般直勾勾锁紧那处地方,静待时机。 这座粮草营地,隐匿在极其偏僻的地方,是齐军最大的后勤补给,若是烧毁,对数十万齐军而言,那必定是一场最沉重的打击。 发现粮草营地的时候,温太子亲自来勘察过。因粮草的重要性,齐军格外派了重兵把守,可看似严密的看守,温太子几番探查之下,终于发现士兵把守时的多处漏洞。 经过数次的周密部署,温太子对拿下粮草营地胸有成竹。 他本不用亲自来,思来想去,考虑到低落的军心振奋起来。若是以此振奋军心,还可以巩固他在大军的威信,这才有了今夜的行动。 深夜挨不住的困意,守在营地值夜的齐兵竟偷偷打起了瞌睡。 一行人悄悄靠近,一步步踩得极轻。他们身穿夜行衣,不仔细看,仿佛融进黑夜。而毫无防备的几个守门兵,突然被人捂住嘴割喉,来不及发出一声,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温太子见状,竖起手,低声吩咐道:“大家小心,按计划行事。” 几十个人迅速分散,各自领着安排好的路径行事。小心翼翼避开巡逻的齐兵,温太子当机立断,带着张副将去寻营地最大的粮仓。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与计划的一模一样。 温太子找到营地的最大粮仓,他站在堆满粮包的粮草面前,这一刹似乎已听到温军胜利的号角,俊朗的面容涨红,难掩的兴奋激动。 “快,起火。”温太子边吩咐张副将,边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扬手用力往粮包插去。 “滋滋啦啦”的声音,当里面流露的不是米粒,而是沙石的时候,温太子整个人僵在原地。 仿佛是在回应温太子的猜测,寂静的外面,骤然响起声声呐喊,以及兵器相撞的声音。 突发状况让温太子措手不及,张副将先反应过来,几步上前一把拽住温太子,惊慌失措地凄喊道:“我们中计了!太子殿下,快撤!” 惊惊慌慌出了粮仓,张副将趁齐军没有发现温太子,护着他躲开围过来的齐军。刚出营地,齐军便追了上来,一切已来不及,张副将拽了几个温兵,吼道:“保护太子先撤!” 温太子听了,怒极喝道:“要走一起走!” “今日之事,末将万死难辞其咎,太子殿下,快走!” 齐军迅速向这边围过来,情急之下,张副将甩开温太子,双眼暴起而渐渐变得血红,转身之际,深切地凝看温太子一眼,手里举着长刀,头也不回径往齐军方向冲去。 夜……还很漫长。 如墨般深沉化不开的天地,以鲜艳的血染上了一层华丽的帷幕。本该顺利完成的任务,本该毫发无损,却不知齐军是如何得知机密的计划。 温太子天资聪颖,行军打仗不在话下。左将军被罢官时,跑到温太子的府门,旁若无人的口出狂言。温太子年少轻狂,迟早要吃大亏。 即便再周密的计划,几十个人贸然前去,发生意外,又该如何抵抗突然出现的数千人。 张副将以一人之力,为温太子的撤离争取时间,他拼着一口气,阻止齐军的围剿,咬牙忍着浑身的伤,趁机从齐军的刀剑下脱身而去。 步履跌撞到了平谷,天气太黑看不清,张副将突然脚步一个踉跄载倒在地,等他再次抬头时,眼前模糊的视线里,依稀辨认出熟悉的龙纹。 躺在脚下的人,不再有初来边境的意气风发,不再有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也不再有笑容,他衣衫褴褛,满身是血,头颅不翼而飞…… 张副将目眦欲裂,一口气吊在喉咙,凄厉叫道:“太子殿下!!” 隐在乌云的月亮,悄然露脸,化去浓郁的黑夜。月色皎白,照得天地一片明亮,打开了那些黑漆漆看不清楚的路,又似乎是在送最后一程。 一场小战乱平息下去,两国的边境重新归于寂静。 世事难料,谁也无法改变。远在千里的萧城,被沉夜笼罩,平静的毫无波澜。登高而望,萧城又像一只黑色大网,在编织什么阴谋诡计。 怀王府,沉睡中的温世昭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揪着锦衾,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嘴里低低念叨着什么,满头大汗,却又醒不过来。 悄悄进来吹灯的陈桐祥听到温世昭胡言乱语的声音,急步走到床边勾起帷帐,却被温世昭的模样吓坏,摇动她的肩膀惊叫:“殿下,快醒醒啊,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啊!” 被他这么摇来晃去,温世昭意识醒了几分,嘴里却还吟着什么。 “这都是怎么了,怎么这几日突然做起了噩梦。”陈桐祥边叫着边卷起衣袖去擦温世昭额头的冷汗,“殿下,殿下啊,明日就是比武招亲,您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陈桐祥心急火燎,仔细照顾着陷入梦境不能自拔的殿下,也不知殿下在说什么,他低头去听,殿下却反反复复只念着:“王兄,王兄……” “太子很好,他还在温国呢,殿下不要担心。”陈桐祥一边安慰她一边去帮她擦脸上的汗。 似乎是听见了,温世昭颤抖挣扎的身子停了,可流出来的汗,仿佛永远也擦不完。陈桐祥急着不停地叫着殿下,可殿下就是苏醒不过来。 摸了摸她的衣袖,湿漉漉已经湿透了,深怕她睡着也着凉,陈桐祥实在没办法,咬咬牙狠狠心,在她耳边叫道:“殿下,萧公主来了!” 这一招果然是有用的。深陷噩梦的温世昭骤然睁开双眼,只是眼中含了迷茫与深深的恐惧。 “殿下,您醒了!”陈桐祥见她要起身,赶紧去扶她。 温世昭初醒,脸色尚很苍白,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缓过来,她揉着作痛的额角,喉咙生涩,声音虚弱地问道:“小祥子,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寅时。”陈桐祥吸了吸鼻子,想着向来淡然自若的殿下被噩梦吓得如此惶恐的模样,眼泪在眶里打着转,哽咽道:“殿下,您要是再不醒,就要吓死小祥子了。” “我没事。”温世昭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头,起身掀开锦衾,看了看瘪嘴的陈桐祥,虚虚一笑,边穿鞋子边道:“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 陈桐祥急忙摇头:“不行,奴婢要留下来照顾殿下。” “无妨的,只是做了个噩梦,醒了就没事。”陈桐祥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温世昭坐在床边看他:“好了,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安静。” 陈桐祥点头:“奴婢就在隔壁,殿下有什么事吩咐,就叫奴婢。” “嗯,去吧。” 听见关门声,温世昭这才起身走到书案坐下。她身穿的中衣,已经被汗湿透,只要回想起噩梦的情景,脸色又苍白起来,浑身忍不住颤抖。 噩梦里,像是发生什么战争,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在这个地方,王兄浑身伤痕,从尸体堆爬出来,惨白着脸,一双怨恨的眼眸盯着她,却又伸出手,向她发出求救的声音。 闭上眼,王兄凄惨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温世昭手撑额角,睁着眼睛再不敢闭上,深怕看到器宇轩昂的王兄,会变得如此狼狈。 思绪渐渐分散,温世昭不敢去想噩梦,只想着明日的比武招亲。 凭她的武功,要赢齐太子易如反掌。至于萧城那些公子,武功甚高的不在少数,有齐太子这块硬石头,真想争一争,也未必敢出头得罪他。 比武招亲胜券在握,只要赢了齐太子即可。齐太子自愿退出,这次萧王便没有理由拂掉她的提亲,只待明日过后,夙愿必定将成。 如此一想,温世昭心头的恐惧渐渐地散去,她转过头,远远地望着窗外的黑夜,坐着静怔了半响,这才低声喃喃:“快了,就快了。” 书案平铺着一块明黄手帕,在手帕右下角的两只凤凰旁边,本来一片空白的地方,此时已添了字样,虽只有五个字,字字却隽永无比。 正是温世昭临睡前,捻着手帕心血来潮,带着期盼与缠绵的情意,提笔写下:“惟愿两心同。”晋江独家首发23 比武招亲定在七月十五,也就今日,场地却在萧宫的点将台。 不同民间的比武招亲,民间目的单纯,只为择选佳婿。 六公主的比武招亲,事关三国的平衡,而无论是谁胜出,都不会是萧王最终的意愿。 六公主是萧王的掌上明珠,今日又是六公主的比武招亲。他是六公主的父王,也是一国之主,为了不偏私以绝对公平起见,自然是由他来主持今日这场盛大的比武招亲。 一大早,萧王就赶来华辰殿批阅奏折,后吩咐吴参叫来萧太子,在旁一起辅佐。半个时辰之后,父子俩才算处理完眼下比较重要的政务。 “吴参,司天监有何消息?” 萧檀卿听见父王的问话,猛然间抬起头,盯着吴参来看。 “回王上,司天监还没消息传来,不过,监正大人正日以继夜演算,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叫他快些,局势不等人!” “诺!” 吴参退下之后。萧檀卿捡起父王发怒扔在地上的奏折,走上前立在父王案前,将奏折放整齐,看着父王的怒容,犹豫半响,低声问道:“父王,监正的话,您真信么?” “卿儿觉得是玩笑?”萧王不答冷硬地反问他。 “不。”萧檀卿果断摇头,“儿臣只是不敢相信。” 萧王隐隐怒了起来:“孤第一次听,也不敢相信,可司天监是什么地方,由不得我们不信!” “父王,君临天下的,一定是我们萧氏一族。” 萧王冷笑一声:“结果没未出来之前,谁敢断言就是萧氏一族?” “倘若真不是萧氏一族,统一三国君临天下,而是另有其人,那我们又该如何阻止?” “这个人必须死。”萧王深吸了口气企图平静心底惊恐的心悸:“在结果未出之前,齐太子与温怀王,谁都不许离开萧城半步!” “这个倒难了,若是齐太子赢了温怀王,提出迎娶君儿的同时,必定会提出回国的请求。” 萧王冷笑道:“那就拖着他,除非他不是入主天下的那个人,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萧檀卿低下头,不再问了,越问只会令自己越心惊胆战。经由司天监的推演,登上帝位之人,若真不是萧氏一族,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