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去意已决,本太子也不挽留你了。”萧檀卿拍了拍手,示意侍从端着托盘过来,“怀王,本太子敬你一杯酒,祝你一路平安。” “多谢萧太子吉言。” 托盘放置四杯酒盏,萧檀卿随手端起其中一杯。温世昭微皱眉头,抬手在剩下三杯酒盏抉择。 当温世昭的手落在左边那杯,萧韶君紧张的神情一松。 酒盏抵在唇边,温世昭灵敏的鼻子轻轻闻了闻,并无任何异味,这才放心仰头喝了下去。 “好酒。”温世昭赞叹一声,把空酒盏放回托盘,拱手笑道:“小王谢过萧太子以及各位的好意相送,只是时辰不早了,小王该启程了。” 这话说完,萧檀卿察觉到温世昭的目光越过他,凝落身后之人,那双清亮的眸子含着恋恋不舍。萧檀卿抖了抖眉头,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 众所周知,萧王昨日已经颁布赐婚的诏书,萧六公主现已是温怀王未过门的王妃。有这层关系,温世昭觉着与萧韶君说几句话,情理之中。 温世昭因心念动了身,错开萧檀卿,唇边漾出柔暖的笑容,一步步向不远处的萧韶君走去。而萧韶君看着她缓步而来,神情倏地一紧。 “且慢!” 还差几步时,温世昭被这声音骤然打断不得不停滞脚步。 “不知齐太子还有何事?” 齐乾笑道:“怀王慧眼识珠,所以本殿想请怀王鉴定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齐乾一面拍手叫人,一面兴致勃勃地解释:“本殿最近得到两样战利品,价值连城呢,后来听说温国的怀王可能认识这两样物品,本殿请怀王认一认,怀王可不要吝啬才好。” 侍从捧了两个古朴的铜盒,放置在点将台。铜盒方正,四面用了极细的金线来雕龙刻凤,看似不起眼的铜盒竟用了皇家无上的象征。 如此奇异的铜盒,吸引众人上前围观。在议论纷纷的声音中,温世昭越走近铜盒,眉头皱得越紧。她从铜盒周围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混乱嘈杂的场面,旬殷与陈桐祥不敢分神,紧紧跟在温世昭身边。 众人见温世昭走过来,纷纷推搡着让在一旁。 越接近铜盒血腥味越浓。 旬殷在温世昭耳边低声道:“王爷,小心有诈。” 距离点将台五步之遥,温世昭脚步突然僵滞,双腿仿佛软在原地,怎么也提不起劲继续往前走。她盯着铜盒,面色发白,额头冷汗直流。 “怎么,怀王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本殿么?”齐乾冷笑。 “只是普通之物罢了。”温世昭看着铜盒只觉有种揪心的惊慌,莫名胸闷得厉害。她逼着自己挪开眼睛却又忍不住去看,呼吸渐渐急促。 “这可不是普通之物,珍宝藏在里面,怀王只是没有看到。” 齐乾冷笑一声:“林志,你去打开给怀王好好鉴定。” “是,太子殿下。” 林志走到铜盒旁边,两手掰开盒锁:“怀王,您可看好了。” 盒锁打开那一刹,扑鼻的浓重血腥味传来。众人盯着一看,当场唬得倒退几步。里面哪有什么珍宝,只有一老一少怒睁两眼惨死的头颅,两张惨白血迹斑驳又阴森恐怖的面容。 温世昭瞳孔骤瞪,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面色倏地变灰青,脑中一片煞白。凄厉的呼叫不及出口,身子剧烈颤抖几下,直挺挺往后仰去。 “殿下!!” 怒冲上去抢铜盒被侍从拦着的旬殷听到陈桐祥的尖叫,回头一看,便见温世昭面如土色,瘫软在陈桐祥身上,大手挥开纠缠不休的侍从,目眦欲裂低吼:“滚开!王爷!” 看着温世昭越痛苦,齐乾就越兴奋,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怀王啊怀王,你说说看,本殿的战利品你认不认得?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啊?” 谁也料想不到齐乾会突然操弄出这一幕,铜盒之中不是别人,正是温王与温太子的项上头颅。 没人知道齐乾是如何成功收割温国前后两代君主的首级。 这对父子一生辉煌,立于万人之上,胸怀大志,以统一天下为毕生宏愿。如今才迈出一步,半道崩殂,死状惨不忍睹,死后还被人羞辱。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温世昭猝不及防,萧檀卿也猝不及防,他知道温太子已死,却不知温王驾崩。他默默看着,看着失了魂的温世昭,看着齐乾肆意辱骂温世昭的父王兄长。 萧檀卿面色倏地一变,一把拽住萧韶君的手臂。萧韶君如何忍心亲眼看着温世昭承受致命打击,她奋力挣扎着,苦苦哀求他:“王兄,就让我去看看她,我去看看她。” “不许去。”萧檀卿咬牙,低声呵斥:“更不许心软!” 不知因了什么,萧韶君的挣扎慢慢停了。很快,场面鸦雀无声,只剩齐乾的冷笑声:“怀王,认出这是谁了吧?本殿今日让你们父子仨人提前见面,你该好好感谢本殿才是。” 这话一出,正要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温世昭浑身一挺,压抑在喉咙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双眼瞬间发黑,身子摇晃落地之际被旬殷稳稳抵立,声哽如咽:“王爷,撑住。” “父王,王兄……”温世昭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喃喃着,一摇一晃地向点将台的铜盒走去。 在温世昭眼里,哪有什么惨白血迹斑驳又阴森恐怖的面容,哪有什么死不瞑目的头颅,只有慈祥又带着宠溺的眼神看她的父王与王兄。 可身姿高大的父王和王兄,此刻怎么躺进狭窄的铜盒? 他们英姿无双,气魄吞山河,怎么能躺在小小的铜盒里呢? 他们手握长刀,征战天下,打下万里江山。他们还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他们还要造福百姓。此时的他们看她的目光分明是委屈的。 点将台,这一步一步,温世昭走得极其沉重艰难。她看着他们,在脑中的纷乱之际,再次浮现眼前的是噩梦中向她求救的王兄。 齐乾面露狞笑,仔细欣赏温世昭脸上的痛苦,看她向铜盒走去,挥手让人挡住温世昭的靠近。 “让开。”沙哑的声音夹着刺骨的冷寒,温世昭面色异常平静,两手紧握,右手的衣袖竟有血液渗出。数十个侍卫面面相觑,吓得倒退步,大着胆子依然挡住她的去路。 仅凭十几个侍卫当然阻拦不住温世昭的脚步,温世昭武功极高,齐乾心知肚明,见她恢复冷静的样子,只是口头言语的羞辱怕是没了用,阴鸷的眸子一转,又一计上心来。 齐乾快步上前,站在侍卫的前头挡住温世昭的路,戏谑地冷哼:“怀王,这是齐国的战利品,岂是你想拿走就能拿走的!” “你想怎样?” “怀王想拿走本殿的战利品,不是不可以,当日怀王当众打本殿一巴掌,今日你当众向本殿跪下磕三个响头认个错,本殿既往不咎!” “齐太子,你还是不是人,卑鄙无耻小人!!”听陈桐祥的骂声,齐乾大怒,“找死!”,短刀亮出,脱手飞快向陈桐祥直射而去。 陈桐祥一时吓得呆住,而旬殷在温世昭的左侧根本来不及出手。危急时刻,温世昭右手极快地一挥,两指夹住来势汹汹的短刀,扔在地上,冷声道:“我跪了,还给我。” “还给你也可以啊。”齐乾眯起两眼,指了指萧檀卿,又点了点萧韶君,“不但要给本殿磕三个头,萧太子还有萧公主,你一起跪了吧。” “殿下!不要跪!!” 陈桐祥回过神,凄声大叫,两眼吧嗒掉眼泪。可温世昭转头只是看了他一眼,他懂她的,当即紧紧捂住嘴巴,深怕自己忍不住嚎啕大哭。 衣袍一撩,双膝一弯,“砰”的重重一声,温世昭直挺挺跪在齐乾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齐乾的阴笑中,又是在谁的眼泪里,温世昭面无表情磕下一个又一个的响头。 陈桐祥哭着要去拉她,却被旬殷死死拉着,嘴巴也被他捂住。 这些人来者不善,每个人都想要王爷的命。可要带走王上和太子,王爷只能如此。旬殷两眼通红看着她起身,来到萧檀卿身前,跪下磕头。 再起身,温世昭几乎是隐忍着眼泪走到萧韶君的面前的,而萧韶君僵在原地,早已泪流满脸。 她多想让她不要再跪,告诉她赶紧离开萧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生生承受温世向她跪下磕头。这一跪,她终于看到了她眼中隐藏起来的仇恨,她知道在她平静的面容下,含了怎样的撕心裂肺,又留下怎样的刻苦铭心。 磕完头,温世昭起身,四目对望间,落在萧韶君眼里的,是她含泪的双眸,几分眷恋,几分不舍,当浓情隐去,只剩下无尽炙热的仇恨。 错开身,温世昭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向点将台走去。随着她的走近,侍卫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齐乾这才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脚步停下,温世昭的两手颤抖地抚摸着铜盒,仿佛抚摸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当指尖的触碰不再是温热,而是僵硬冰凉,温世昭隐含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两手抚闭父王与王兄瞪大死不瞑目的双眼,轻轻地扣上盒锁。 温世昭左右抱着两个铜盒,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落,满腔的仇怨已然盖过痛楚。她走过旬殷与陈桐祥身旁时顿了下,落下话:“回家。” 无人出声,也无人阻拦,众人看着温世昭带着铜盒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点将台。他们也知道,英明的温王和温太子已死,温国要变天了,三国鼎立的局势也将随之改变。 半个时辰之后,一架马车卷着风尘飞快驶出萧城。 深受打击的温世昭坐在车内,万念俱灰的抱着两个铜盒。她什么也不想要了,她只要他们活过来。她深深想着,如果她还在温国,她代父王出征,父王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今后该怎么办……王兄没了……父王也没了……她该怎么办? 马车骤然一个颠簸,听到异常声响的温世昭掀开车帘,只见沙尘卷土漫天,远处黑压压一片。正如温世昭的预料,回国路上绝不会这般顺利。官道两边早已埋伏着侍卫。 在外骑马的陈桐祥回头看到这般绝境,差些一头栽下马背。此时看到掀开帘子的温世昭,惊慌大叫:“殿下!快看啊!怎么办啊!好多人!” 温世昭眯起眼睛,甩了帘子坐回车内。只听一声尖锐的哨声,数百个百姓打扮的温兵窜出,奋力用与追赶而来的侍卫厮杀缠斗一起。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临行前,温世昭下令护送她入萧国的侍卫隐伏在萧城的周围。这些侍卫是父王亲自挑选给她的,身强体壮以一挡十。 温世昭藏起来的底牌,真到今日的局面,这些侍卫果真派上用场。 干掉了追杀的尾巴,温兵迅速赶来,护着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颠簸的路途,温世昭紧紧抱着两个铜盒靠在车枕。当听到一声尖叫的温世昭骤然睁开双眼:“殿下!是萧公主!奴婢看到萧公主了!” 几乎是带着急迫掀开帘子,那抹艳红俏影一闪而过。 是她! 温世昭愣了一下,动作小心翼翼地放好铜盒,旋即迅速停下马车。众人见马车停了也跟着停下。 旬殷的劝告还未出口。温世昭已经跳下马车,拽下最近一个温兵,翻身上马。旬殷怒急,愤然大喝:“王爷!小心有诈!不要去!” “殿下!!” 温世昭一手拽住缰绳,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凤凰玉佩,夹紧马腹,扬手抛给旬殷:“拿着这个,赶快走,务必将王上和太子带回家!” 调转马头,向着远处的倩影,温世昭纵马头也不回的远去。即便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随着越来越近,那张熟悉面容一点点映入眼眸。不过是片刻,温世昭拽着缰绳翻身下马。 “韶君,你是来随我回……” 话到这里顿住,急走几步的温世昭脚下一滞。 在她面前的,依旧是那匹棕红骏马。只是,马背上的萧韶君一脸冷峻,手握一柄长剑,而剑身在明媚的阳光里反射出刺眼的寒芒。晋江独家首发32 “你不该回来的。” 不再温柔,是冷漠的声音。 她不是随她回去的。她说她不该回来找她么?温世昭僵在原地,双眼发怔地看着萧韶君。 很快,以温世昭为中心,埋伏在此的侍卫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轰隆的马蹄声卷起满天风尘,温世昭身后的马儿受惊,嘶鸣着掉头飞奔而去。 “咣当”一声清脆,是挂在马鞍旁的长刀抖落在地的声音。 骑在马背的女子冷若冰霜,往日那双熟悉的眸子不见秋水含情。一个不敢想的念头浮现在脑中,温世昭失神般摇着头倒退,浑身忍不住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