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嘶鸣,马蹄卷起风尘,远去的萧韶君,远远的回了下头。她望着一身血衫依旧跪在地上的温世昭,眼中起了薄雾。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却看清了她眼中寒冷蚀骨的恨意。 随着齐乾的离开,侍卫们纷纷骑马后退而走。萧檀卿忍了又忍,深深地凝望不远处的温世昭。只是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睛此刻一片虚空,他再见不到温世昭眼中星辰般的光亮。 “我们走。”萧檀卿落下话,拽了缰绳夹住马腹,策马奔离。 今日明媚的阳光灼热,洒落在身上令人暖烘烘,却怎么也融不化心底的冰凉。那抹秀丽倩影,渐渐的,只余了一抹红艳裙角在温世昭眼里。 温世昭怔怔地望着远处,喉咙忽然一紧,腥甜的味道争先恐后涌上舌尖,两行清泪落下的同时,“噗”的张口,在空中扑出一阵血雾。 温世昭终于如愿以偿,青衫变成红衫,鲜艳耀眼,绚丽夺目。 从温国悄悄潜入萧国的阿蓝,看到温世昭的时候,温世昭已经昏迷不醒,气若游丝。即便没了意识,她手里却还紧紧抓住一块破碎的帕子。 此时艳阳似火,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这场阴谋最终落幕。 身在战火纷飞的乱世,隐藏在暗处的算计与背叛,不分输赢。 在一处宽阔的高地,两匹高大的战马踏蹄停下,萧檀卿定定地眺望飞快奔驰远去的马车。他双目彷徨,俊朗的面容竟泛起一抹苦笑。 静默片刻,林英恒轻叹道:“太子殿下,你不该心软。” “她已经废了,不会对萧国造成什么威胁。”萧檀卿顿了一下,低声道:“君儿狠心下手,废她手脚,她必定恨之入骨。可如果不是君儿苦求饶她一命,我不会违背父王的。” 林英恒摇头道:“不管怎样,太子殿下终究还是心软了。如果温世昭不死,她一定会报仇的。” “伤成这样,能活下来么?” “手脚筋断,伤势严重,再加上不及时医治而导致流血过多,温世昭想活下来,只怕很难。” “能不能活,全看她的造化。” 林英恒问道:“那萧公主与温世昭的婚事,可还作数?” “王上从始至终就不会把君儿下嫁温世昭。”萧檀卿摇了摇头,“她既已废,又是萧国的敌人,那封赐婚的诏书自然也是作废的。” 林英恒笑了笑:“温国同时折损两代国君,新君未定,最有希望登上王位的怀王,也半死不活。” “温国群龙无首必乱。”萧檀卿微微眯起两眼,“过不了多久,齐国一定会趁机攻打温国。”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作为齐国的盟友,萧国岂会坐视不理。”马车已经消失在视线,萧檀卿拽紧缰绳,颔首道:“走吧,局势不等人,回宫商量对策!” 另边,凤君宫。 摆脱齐乾纠缠的萧韶君,命人关闭宫门。 她眼中茫然若失,一袭鲜耀红裙似血,手持一柄血液凝固的长剑,步步漫无目的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 最终伫立在书殿台阶之下,静默地站着再也动不了身。 她……亲手伤了她。 她记得,温世昭说过,习武之人若不能拿刀枪,就是废人。 温世昭害怕成为废人。 今日也成了废人。 从今以后,再也回不去了。 萧韶君觉着自己心如蛇蝎。 温世昭毫无防备的信任她,她却利用她的信任,对她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她也知道,她如今根本配不上一心欢喜她的温世昭。 满身是血的温世昭浮现眼前,萧韶君僵立着,浑身颤抖,只听“咣当”一声,长剑跌落在地。 其实,凭温世昭深厚的武功,独自脱身易如反掌,可她没有。 她断了她一切的念想,她该怀着怎样的痛苦,最后在向她求死。 脑中一片纷乱,良久之后,萧韶君嘴角缓缓溢出一股腥红。她仰起头看了眼碧色的天空,虚无的目光中缓缓地显出一张笑得柔和温暖的脸。 回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那张脸倏地变得充满仇恨,这一瞬间,萧韶君只觉周身被冰冷刺骨的气息包裹。四肢软弱无力,一口血霎时扑出,点点滴滴飞落在地。 从书殿蹦跳出来的阿属,看到血迹斑斑而摇摇欲坠的萧韶君,吓得大声尖叫:“公主!!”晋江独家首发34 密谋如此顺利,司天监预言君临天下之人,唯有死才能破局。 事前布下天罗地网,谅温世昭也无处可逃,何况还有君儿。 坐在华辰殿的萧王,心处理政务老是心安不宁。点将台之事,虽再三警告叮嘱萧太子,温世昭必死,但温世昭处事狡猾,总担心被她逃脱。 听了齐乾用温王父子的项上人头羞辱温世昭的消息,萧王大喜,又听了萧太子回宫的消息,以为温世昭必死无疑,松口气时,突然得知温世昭手脚被废,留了一口气被人救走。 担心之事最后还是发生了,萧王大发雷霆,迅速下旨召回萧檀卿,怒斥萧檀卿的优柔寡断,并颁布温世昭的追杀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家追杀令一出,朝堂与江湖各方人马纷纷出动。萧城距温城,千里迢迢,座座城关塞卡,在如此严密的盘查,一架马车却安全通过各城。 温世昭受伤昏迷之后,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阿蓝,及时赶到将不省人事的温世昭救走。很快又在路上遇到返回找温世昭的陈桐祥和旬殷。 阿蓝武艺甚高,略懂医术。而温世昭伤痕遍体,脚裸与腕间的筋脉断裂,血肉模糊,狰狞猩红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阿蓝根本无从下手。 而气息奄奄,一只脚已经跨进黄泉路的温世昭,陈桐祥见了,当场就被吓懵,回过神便哭得昏天暗地,边哭边大骂萧国那些人无情无义。 回国的路途不敢停歇,得不到医治的温世昭只能死路一条。阿蓝最后硬着头皮处理她的伤势,将随身携带的药物止住伤口流不停的鲜血。 陈桐祥在外赶着马车,阿蓝在马车内小心翼翼褪下温世昭的血衫,无意之间,阿蓝发现惊天大秘密,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几乎尖叫出声。 这几日赶路,陈桐祥每次提出亲自照顾温世昭,都被阿蓝拒绝。再怎么哭也没用,他不懂医术,阿蓝怕他毛手毛脚加重温世昭的伤情。 马车一路向西,守城的萧兵见着陈桐祥手里的凤凰玉佩,皇家之物身份莫测,他们不敢阻拦。 为避人耳目,护送温世昭回国的侍卫被分散几路,扮成百姓的模样暗中保护马车。旬殷带着两个铜盒快马加鞭先赶回温宫寻求长公主帮助。 伤情得不到抑制,再加上日夜颠簸,温世昭的气息越来越虚弱,甚至好几次脉搏滞止呼吸骤停。 为防止伤口感染炎症,阿蓝在旁精心照顾,又许是因了武功深厚,温世昭的臂伤、胸伤以及背伤,慢慢恢复,可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 昼夜兼程,半个月后马车终于抵达温城,而此时的温世昭依旧昏迷不醒,马车进城后直奔行宫。 久别归来,赶着马车的陈桐祥看着熟悉的温城,不停地抹眼泪,嘴里哽咽道:“快了,就快了,殿下,求您再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到了。” 得到消息的温玉祁,同时深受丧父丧弟的打击,这才稍缓过神来,旬殷又带着四皇弟生命垂危的消息,哪里能承受得住,直接昏死过去。 温世昭回城当日,萧韵淑迅速派人召来宫内太医前去行宫。行宫人心惶惶,太医院的太医们面色焦急,在此等候深受重伤的未来新君。 闻讯赶来行宫的温玉祁,只见众多太医并不见四皇弟,她几步踉跄上前,一把抓着叶太医的手臂,两眼红肿,厉声问道:“四皇子呢?!” 瘦弱的身子飘晃不定,仿佛随时要跌倒一般,叶太医顾不得身份,急忙搀扶温玉祁,战战兢兢回她:“长公主,四皇子还没有到。” 突然一声传来:“长公主!” “阿蓝?”温玉祁怔了怔,飞快扯开叶太医的手,转身迎上急匆匆向她跑来的阿蓝,急促地问道:“四皇子呢!她人呢?在哪里?!” 阿蓝极快回应她:“长公主,四皇子就在后院的寝殿!” “快带本宫去!” 阿蓝却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温玉祁身后的太医们,咬了咬牙,带着温玉祁匆匆去后院的寝殿。叶太医见状,急忙领着一群太医跟来。 温玉祁刚跨进寝殿,阿蓝当即反身将大门紧闭,为杜绝秘密泄露,只能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太医。此时紧急情况,阿蓝已顾不得其他。 快步向内室走去的温玉祁一心想见四皇弟,对关门声置若罔闻。 绕过屏帐,温玉祁远远地就看到躺在床榻毫无生气的温世昭,她几步上前来到床边,脚下突然踉跄,不由得瞪大双眼,惊叫:“世昭!” 阿蓝跪在她脚边:“长公主,奴婢有负重托,请长公主责罚。” “这是怎么回事?”温玉祁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盯着割在四皇弟双手腕间的剑伤,转头瞪她,怒喝:“阿蓝,到底怎么回事?!” 阿蓝颤了下,起身走到床沿,避开温世昭腕间的割伤,动作轻轻地揭开她右臂的衣衫,一条狰狞丑陋的血痕从手肘至腕间,皮开肉绽。 阿蓝再次来到床尾,软枕垫起温世昭的双腿,拆开那层纱布,隐藏在纱布下的筋断之伤,就这么毫无预兆暴露温玉祁的视线里。 最后回到床头,阿蓝不敢去看温玉祁,咬牙狠下心,落在温世昭的衣襟的手顿了顿,慢慢的掀开,显出一片白皙肌肤的同时,胸口的猩红剑伤赫然入目,阿蓝的手却不停。 继续往下掀开,落进温玉祁眼中的,分明是女子独有的柔软! 阿属后退几步,跪拜在地:“四皇子深受重伤,急需太医们治疗,可四皇子身份特别,长公主,奴婢实在不敢随意暴露四皇子的身份。” 温玉祁两眼发红,心如刀绞。她一语不发地坐在床边,抬起的左手指尖发颤,僵在半空好半响。掀衣襟的动作轻柔,轻轻地盖住那片柔软。 好端端的人去了趟萧国,回来竟是血肉淋淋,伤筋动骨。目光一一流转那些割伤与剑伤,温玉祁酸肿的眼眶再也隐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不敢触碰四皇弟,温玉祁看着毫无血色的面容,强忍着放声大哭的冲动,颤着身子缓缓地俯下去,在她耳边泣道:“世昭,我是长姐。” 等了半响,温世昭平静的令人痛不欲生。温玉祁茫然失措,伏在温世昭耳边,任由泪水肆流,她现在已经失去父弟,怎能再失去四皇弟。 温玉祁以泪洗面,直起身抚摸着温世昭冰凉的脸,声哽如咽:“阿蓝,四皇子的身份不许声张,去叫叶太医进来,只许他一人。”晋江独家首发35 太医们见寝殿门打开,纷纷走上前可还来不及问什么,阿蓝急色匆匆出来,只拉了叶太医进去,寝殿门很快再次关闭,隔绝外面的视线。 叶太医不知温世昭伤势如何,但听见温玉祁的哽咽抽泣,心知几分也有了个底,等走近床边,真见到躺在床榻的温世昭,当场惊愕失色。 温玉祁坐在床沿,抹掉了眼泪的眼睛依旧红肿。她抬起头,眸光凌厉地盯着叶太医,哽声道:“你只管治好四皇子,其它的与你无关。” “臣明白。” 叶太医放下药箱,几步上前,半跪在床边,刚伸出去还未搭在温世昭的腕间的手下意识缩回来。因为温世昭腕间血肉不清,根本无法把脉。 把不了脉,叶太医只好去探温世昭脖颈的脉动,他面色逐渐凝重,皱起眉头。片刻后神情一松,起身退开几步,躬身道:“还好,脉搏有力,长公主,王爷的性命暂时无碍。” 听到性命无碍,温玉祁蹙起的眉心微微松了松。她双眼含泪,不敢抬头去看四皇弟,只要一看身边的四皇弟,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她习武自然懂些经脉之类,四皇弟分明是被废了手脚! 叶太医仔细检查一番臂伤,凭借经验断定:“王爷右臂的伤与腕部的剑伤不同,像是旧刀伤。” 阿蓝低声道:“长公主,这个奴婢知道,小祥子说王爷在萧六公主的比武招亲上,与齐太子比武时,齐太子出暗招,用短刀划伤的手臂。” “王爷竟是为了萧国公主,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