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将军不必咄咄逼人。”萧韶君忍无可忍恼羞成怒,“当年本宫以身换回王兄,已经为萧国做尽了最后一件事,与本宫姓萧无关。更何况,她不会让本宫回国的。” “六公主执意如此?!” 萧韶君颤了颤指尖,踉跄几步往后退。她面色发白,摇头道:“本宫已经是温国的王后,今生不可能再回萧国,林将军还是回去吧。” 早有预料的林英恒,对着萧韶君拜了三拜:“六公主如此坚持,臣万死不敢强求,只是六公主不愿回国,此生便再也见不到王上。” “王兄……” 萧韶君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的时候,不远处的小小身影张开小手向她踉踉跄跄跑来:“母后!” “泓儿。”萧韶君眼中的迷茫瞬间散去恢复清明,蹲下身子迎着温怀泓扑进怀中。温怀泓贴过去亲昵蹭了蹭萧韶君的脸,声音软软糯糯:“母后走,儿臣想见父王。” 林英恒叫道:“六公主!” “好,母后带你见父王。”萧韶君抱起温怀泓,转过眸淡淡扫了林英恒身后的阿属一眼。阿属跟在她身边几十年,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阿属,请林将军出宫。” 落下话,萧韶君抱着温怀泓,转身头也不回出了宫园。 当路过太医院的时候,萧韶君脚步顿了顿,目光凝望着牌匾,两手抱紧了温怀泓继续向正阳宫走去,只是眼角悄然溢了几滴眼泪出来。 那人的腿被她亲手废了,无论喝了多少药,几年过去毫无起色,满头的银发亦恢复不了乌黑。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四皇子,因了她心中的家国两全,生生落得如此下场。 长姐说了,家国不可两全……家国不可两全……如何两全? 萧国儿郎多得是,何曾缺过她一个女子,为何又要来寻她?天下局势风云岂是她能扭转乾坤?难不成因了她是温世昭的王后?可笑。 正阳宫前院。 两株梨花树下,一辆轮椅伫立其间。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细细密密洒落下来,斑斑点点映衬缀着温世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温世昭左手斜靠软扶,右手指间擎着一卷兵籍,微微低垂着头。萧韶君远远地见了她,停下脚步凝望着贪看好半响才缓步向她走去。 “父王!父王!” 听到欢呼雀跃的软音,温世昭移开兵籍,抬头望着萧韶君蹲下身子将温怀泓放地上。四目对视那瞬间,温世昭自然漾了个笑容出来,倒是萧韶君的神色有些恍惚。 温怀泓脚一沾地,扑着两只小手臂跑向温世昭,手脚并用动作熟练地爬上温世昭的轮椅,半跪她的腿间软软道:“儿臣给父王请安。” “泓儿免礼。”温世昭笑呵呵扶着他站起来,柔声问道,“今日跟着宋老师,学得什么呢?” “老师教儿臣写字,儿臣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温怀泓回了父王的话,转头看了看母后,见着母后走过来了,这才转回头来。 温世昭听了大喜,急忙吩咐陈桐祥去书殿拿了纸墨笔砚出来,让温怀泓写个名字来瞧瞧。侍从很快搬来矮案桌,温怀泓爬下轮椅,小脸认真严肃,像个小大人老神在在端坐着,不过小手指不够长,拿几次朱笔都不稳掉下来,温世昭一看就乐了。 名字写是写出来了,就是有些歪歪斜斜的,不够端正。温世昭看了不满意,心里又起了兴致,握着温怀泓的小手,耐着性子亲自教他一撇一横写下“温怀泓”三个字。 萧韶君坐在温世昭身边,静静看着她们父子嬉闹玩耍,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只是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渐渐失了神。 交握的两手突然覆上暖意,耳边落话:“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萧韶君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寻温怀泓,见他还在练字才放心。 “你脸色不太好,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手也是凉凉的。”温世昭牵着萧韶君的手,皱眉道:“冬天已经过去,不会引发寒疾吧?” “放心,不会的。” “那就好。”温世昭想起萧韶君的寒疾便心有余悸。 萧韶君挽着温世昭的手臂,倾身过去头靠在她的臂膀,轻声道:“泓儿一定会快快乐乐成长的。” “会的,会的。泓儿如此聪明伶俐,全是你这个母后教导有方。” “你这个父王也教导有方。”萧韶君轻轻笑了笑,挽紧了温世昭的手臂,好似不愿松手。 温世昭抬手揽着纤柔腰,稍侧过身子让萧韶君依偎着自己,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眼中掠过一抹深恨:“孤与你说一件事。” “嗯?” “早朝已经商议好了。”温世昭道,“孤要御驾亲征。” 声音语气平平静静,却掀起萧韶君心头的滔天巨浪。 萧韶君倏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冷静的温世昭。温世昭左手依旧揽着纤柔腰,却并不与她对视,眼珠子往旁边斜去,淡然说道:“别担心,孤很快就回来。” “一定……一定要去么?”萧韶君紧攥着温世昭的衣袖。 “嗯。”温世昭挑了挑眉头,低头瞥了眼不能动弹的脚裸,“孤虽然不能骑马不能驰骋疆场,但孤不是懦夫,有些事还是要亲自去。” 亲自去报仇雪耻,萧韶君怎会不知道呢。她无声叹口气,眉眼泛起淡淡的担忧,轻声细语:“路途遥远,我怕你身子承受不了。” “无妨的。”温世昭转了转眼珠子,偏过头在萧韶君耳边轻道:“莫非王后忘了孤还有武功?” 萧韶君僵了下身子,明白温世昭话中意思,耳根子发起烫。 对于温世昭御驾亲征,萧韶君自知阻止不了,也就不再去追根究底徒增烦恼。她探过手,与温世昭十指相扣,轻声问道:“何时出发?” “五日后。” “去多久呢?” “快则数月,慢则半年。” 萧韶君无声又叹了叹,明知不可能,还是奢求:“我想陪你去。” “不行。”温世昭沉声道,“泓儿还小,不能没有母后。” “可我不能没有你。”萧韶君眸中色彩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温世昭眨眨眼,唇边笑容缓缓绽放:“孤又不是不回来。” “我等你回来。”萧韶君只觉心尖揪成一团,隐约痛了起来。 “嗯。你等着我回来。”温世昭扣紧萧韶君的柔荑,转过头在萧韶君光润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温怀泓小脸红彤彤,兴奋地蹦蹦跳跳跑过来,举起一张宣纸,软绵唤道:“父王,母后,快看。” 她们相视,默契抬头看过去,又同时愣了愣。温世昭没忍住张唇“噗嗤”一声,爽朗的笑声出口。萧韶君脸红耳赤,在无人可见的位置,抬手往温世昭的背轻捶了捶。 骄阳之下,那张宣纸所画的,正是坐在轮椅的父王,与父王十指相扣的母后。笔墨虽然勾勒简单,却是一个孩童最纯真的开心快乐。晋江独家首发67 温世昭下了旨令,御驾亲征前一日举行祭祖仪式。说是祭祖,祭得只是抱憾黄泉的两代明君。 漫天风雪的冬季过去了,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依山傍水比邻而建的两座王陵,险峻山峰四面八方护卫,那座座气势磅礴的山峰仿佛是雄伟的守墓人,它们落座在此,世世代代守护着两位明君的安歇。而在这两座王陵不远处,新的王陵正在建造。温世昭登基那一日,便开始动工。 萧韶君虽为王后,但身份较为敏感,她并没有参与此次祭祖。温世昭腿脚不便,祭祖的叩拜礼由萧韵淑带着温怀泓一一完成。 祭坛设在半山腰,繁杂肃穆的祭祖礼仪完毕之后,萧韵淑抱着温怀泓下山。温怀泓见着温世昭,急忙拉了拉萧韵淑手臂,小胳膊小腿挣扎着道:“皇伯母,泓儿要父王。” 萧韵淑哄着也不行,拗不过只好弯腰放他下来。温怀泓迈着踉跄的小步子飞快跑到温世昭的轮椅前,软软叫着“父王”熟练地爬上轮椅。 “泓儿累不累?”温世昭顺势将温怀泓抱起来,卷起衣袖细心擦拭着光洁小额头的汗水。 “儿臣不累。”温怀泓回到父王怀里,软绵绵趴在她的肩头,圆溜溜的眼睛半眯着昏昏欲睡。 祭祖礼仪繁多,大人累得不行了何况还是几岁的小孩子。萧韵淑站在温世昭身旁,看着温世昭拍着温怀泓的背轻言细语哄着他入睡。 “王上。” 听到身边女子出声,温世昭顿了顿偏过头望向萧韵淑,萧韵淑见她看过来,脸上显出一抹淡淡笑容,轻声道:“一切如王上所愿。” 温世昭挑了挑眉,转回头看向几座威武雄壮的山峰,抚在温怀泓背部的左手拇指,缓缓转动玉扳指,她一语不发挥手示意陈桐祥回宫。 一个时辰后,祭祖回来的众人进了宫门,轮椅径直辗去了正阳宫,而此时天色已黑淡不少。 白日里,温世昭主持祭祖,萧韶君留在宫中就去正阳宫继续帮着收拾衣物,出行要带的东西。 温世昭入宫的时候,萧韶君已经离去了。回到正阳宫,吩咐陈桐祥将熟睡的温怀泓先抱去朝阳殿歇着,守在寝宫的侍女适时端了碗梨花杏仁羹过来,说是王后娘娘特地备好等着她回来喝,清热解暑的。因了明日出征齐国,温世昭简单吃了膳食,自己推着轮椅去了朝阳殿。 夜幕降临,陈桐祥来了朝阳殿一直守在寝殿门口。 他苦巴巴着脸翘首以盼,心里正纠结着要不要回正阳宫,忽然听到车轱辘滚动声响,远远见着轮椅辗过来了,脸上尽是喜色,屁颠儿跑到温世昭身前:“王上终于来啦。” 温世昭问道:“王后呢?” “回王上的话,王后娘娘在偏殿沐浴还未出来呢。” 温世昭挑眉:“守着偏殿。” “遵旨!” 温世昭转动轮椅方向,车轱辘滑动往偏殿辗去了。而守在偏殿外几个侍女见温世昭来了不敢拦着,赶紧上前利索为她开了殿门。 轮椅辗过门槛,发出几声不大不小却清脆的声响,阿属收拾替换衣裙突然听到动静,急忙出来察看。不用看清来人,光是听那熟悉缓缓而来的车轱辘声,阿属就吓得脸色发白,心头登时突突直跳,双脚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等着轮椅主人出现。 轮椅绕进殿内,温世昭瞥了阿属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殿门重新关闭,温世昭听着屏风之内的御池传出淅淅沥沥婉转的涓涓水声,推动轮椅辗进御池。这时雾气缭绕的御池却忽然没了水声,显然是察觉了不速之客的到来。 轮椅最终停在御池边,温世昭看了看隐身在汤池香水中的玉软,眼中坦荡并无任何亵渎之意。 她勾唇一笑,两手撑在软扶站起身来,收回目光不再看萧韶君娇羞绯红的脸。温世昭背过身褪去腰带,件件衣袍随即落地,只余了光滑玉肤的背落进萧韶君眼里。 “阿昭……” 萧韶君开口唤了声,看着温世昭借助拐杖缓缓入了水,那些到唇边的话哽住也就说不出来了。拐杖被温世昭随手放在御池台边,她弯腰伏身水下,向萧韶君勾手示意过来。纵使有了肌肤之亲,这般堂而皇之的坦诚相对,还是让萧韶君红了脸。 仿佛知道萧韶君的羞意,温世昭仰着头枕在璧台并不看她。汤水虚虚掩住温世昭的胸部,露出纤长的脖颈与精致弧度的双骨,而在她左右胸口各有两条形状不一的伤疤。 水波荡漾而至,温世昭知道萧韶君过来了仍然闭着眼睛,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疲倦。萧韶君怔怔看了她许久,目光凝落下来,随之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温世昭右胸的肌肤。这道剑伤随着岁月淡化,只在娇嫩的肌肤留下一条清晰可见的疤痕。 当年究竟如何的残酷无情,才使她挥剑刺入这人的胸膛,狠心割断四肢的经脉,在这一瞬间,萧韶君眼中闪过茫然若失,想到明日的分别,揪心之痛让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倾过去紧紧挽住温世昭的腰身,额间抵着她的下巴,面颊贴在剑痕之上。 花瓣芳香,热气萦绕。萧韶君的眼眸渐渐笼上朦胧雾气,她伏在温世昭身前,赤露的身子贴着她的,抬起两手圈住温世昭脖子。 温世昭揽过纤柔腰顺势拥着,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半眯起眼睛感受着汤水浸泡以及拥抱怀中软玉带来的舒服与极致安心。 这个女子,从始至终都会带给她不同寻常的安心,恍若初遇那年在行宫的相处……仅仅只是几日,却成了她永世无法磨掉的记忆。 迷瞪间,温世昭耳边依稀传来轻轻的三个字:“对不起。” 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温世昭皱了皱眉头,并不去深究什么,只是拥紧了怀中女子。 可对于萧韶君而言,她从头至尾连一句迟来的“对不起”也无法光明正大对温世昭诉说,因为一句“对不起”的结果得不到原谅。 原谅不原谅没有什么所谓,只要她们还在一起,她心里有她,她心里亦然,她们生世相守。至于说不出来的言语,就留在岁月好了。 良久的沉默相拥,因了耳边那句不清不楚的话,温世昭眉宇间的疲倦一扫而光,低下头那若隐若现诱人的娇柔软玉便映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