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的人,梦境也会畸变,灰蓝色的扈城河中,明黄的人影不断下坠,像一粒被风暴席卷的尘埃,可望不可及,而她的视野却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直到河流汇作一条忽明忽暗的虚线,人影彻底消弭,冰冷的太阳将她吞没,万物消寂。
“陆悯!”程幼也挣扎着醒过来,大口地攫取着空气,苍白的病房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味让她有了片刻的清醒,她的心绪也重新获得了安宁。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又能看见了,可失明前的画面依旧让她惊魂未定,不知不觉又起了一身冷汗。
她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手腕处的剧痛让她又跌了回去,她“哎哟”了一声,惊醒了趴在床边睡着的程策也。
“幼也,醒了?”
病房里守着她的一家三口一下子围了上来,秦也宁还没说话就开始掉眼泪,和程江岸两个人七嘴八舌地问她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东一句西一句,急得话也说不清楚。
“你们别吵她,刚醒。”爸妈关心则乱,听了儿子的话,才安静下来,三个人紧张地看着程幼也,她再次撑着手腕想要坐起来。
“别动。”程策也起身把枕头垫到她身后,又扶着她坐起来,嘘寒问暖道,“看着我,能不能看清?还有哪里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策也平日里只会损她,现在突然这么关心她,程幼也一下子有点不自在了,但是身上又很痛,心里就特别委屈,于是一个劲地摇头,带着哭腔说:“哪里都痛,哪里都不舒服。”
程策也看她还能卖可怜,心放下来一半,托着她的手腕搭在被子上,给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秦也宁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手背蹭着她的侧脸,满眼的心疼,忧心地问:“那怎么办?要不要再叫医生来看看?多做几个检查?头晕不晕?想不想吃点东西?”
程幼也卖完了可怜,心里的委屈劲儿也消了,这才摇摇头,强颜欢笑着说:“其实也还好啦,就是有点饿,你们先回去吧,我哥陪着我就行了。”
程策也也跟着说:“你们先回家吧,我待会儿给她点个外卖。”
妈妈急忙说:“怎么能吃外卖呢?!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好不好?”
对妻子厨艺水平再清楚不过的程江岸试探道:“或者让家里的厨师做?”
妈妈反驳:“不,妈妈给你做。”
程策也无语失笑,强行推着两个人出了病房,说:“她估计明天就能出院了,回家再吃吧,别再来了,她还能好得快点儿。”
程幼也的爸妈从病房里出来,嘴里还在嘀咕,可怜的女儿,怎么会遇到这种事。站在病房门口的陆悯往阴影里一避,再去看两人离开的背影,程幼也住院没多久,他们就马不停蹄赶来医院守着,秦也宁和程江岸这两个人,在商界是出了名的杀伐果断、说一不二,多少年摸爬滚打,令业界人闻风丧胆的一对夫妻,见到女儿,眉眼间只剩温情可怜。
程幼也能有用不完的力气去爱人,想必和从小受无尽的爱意滋养有关,或许于她而言,付出爱是无比简单的一件事,就像她很久之前就开始做的一样。
陆悯的神情变得有些低沉,胸腔里有些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那是什么。病房里程幼也还在半撒娇着和程策也笑骂,他们俩原来是兄妹,那天的事也有的解释了。
怀里的手机震了一下,陆悯打开来看,屏幕上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马上回来。”
这四个字背后,不知还藏着怎样的怒火和怨恨。
他眸光一敛,走之前在病房门口又匆匆看了程幼也一眼,她眼角有一块乌青,却不妨碍她依旧眉眼弯弯。
就像是朝圣者在窥探殿堂的宝珠。
病房中,程幼也猛的想起了什么,拉着程策也问:“陆悯呢?你见到他没有?他还好吗?”
脑海中浮现出陆悯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她都这么痛了,那陆悯得多痛啊?她一时间有点着急了,眼角溢出来一点眼泪。
“喊疼的时候都没哭,怎么一说起他来就哭了?”程策也替她蹭掉眼泪,安慰道,“救护车到的时候你晕倒了,他还醒着,后来被叫去做笔录,听说被经纪人带走了,应该没什么事。”
程幼也点了点头,手指交错在一起,心乱如麻。
程策也正了颜色,提起车祸的细节:“撞人的叫刘奉君,无证驾驶,已经被拘留了,你认识他吗?”
永平路,永平加工厂,还有几天前那几条没头没尾的敲诈短信,果然不出她所料,程幼也点点头,说:“认识,之前有点小矛盾。”
“他欠了债,在警局坚称你们没有矛盾,他是受人指使。”程策也从手机相册调出来一张照片,上面是几天前的转账记录,“他确实有经济上的困难。”
“所以有可能是那个人知道刘奉君和我有矛盾,其实是冲着我来的,”程幼也捂着脸,有些懊恼,“还把陆悯卷了进去。”
“别想了,刘奉君有私下调解的意愿,他之后应该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其余的我会调查的。”程策也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安慰了几句,他这个妹妹,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都没掉眼泪,短短几天为了那个男的哭了两次,青春期奋不顾身坠入爱河,真叫他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