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流勇退「宁王殿下,你不要紧张,本帅是来跟你谈事情的。」太极宫的偏殿内,李怀光对面带愁容的李琳说道,态度还算是温和。但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对于李怀光来说,披坚执锐没有问题,但政治斗争,实在是力有不逮。其中奥妙,骤然之间他也是领悟不到。哪知道李琳听到李怀光这话,却是闭上眼睛摇摇头说道:「今日之事,倾覆败亡恐无法避免。即使苟活数日,将来也难保不会被清算,乃至遗臭万年。李节帅要杀便杀,不必说那些虚伪的话。」李琳的态度竟然十分硬气!听完这番话,李怀光沉默不语。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绝,以至于把宗室子弟都逼迫到走投无路了。人性便是这样,一旦发现抵抗毫无意义,求饶也不得好死,那麽便会对任何事情都感觉无所谓了。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死前让你们这些刽子手也不痛快。李怀光轻叹一声,什麽也没说,离开了太极殿。他知道,劝说李琳已经失败,即使再换个人,勉强成功,只怕也很难得到对方的配合。李琳不是第一个拒绝他的宗室子弟,而是之前每一个宗室子弟都拒绝了。因为那些人都知道,一旦关中以外的军队杀回来,哪怕他们能苟活几日,到时候也必死无疑。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个好名声呢。这便是李怀光他们做事做绝的坏处。看来,扶持宗室为天子这条路,不太好走啊。李怀光心中暗暗感慨,自己之前果然还是想得太天真了。正在这时,张韶凑过来对李怀光小说禀告道:「节帅,外面有个监察御史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监察御史?李怀光正烦着呢,刚想说不见,张韶却是提醒他道:「末将与这人聊了一会,发现他颇有远见,诚心而来,节帅见一见也是无妨的。」那也行吧。李怀光点点头,目前渐渐感觉陷入困境,他也想听听外人会怎麽说。三人在太极殿中的一处偏殿会面,这位监察御史看起来很年轻,整个人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只不过身上没有穿官服。见面就对李怀光恭敬行礼。「说吧,什麽事?」李怀光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口询问道。只不过手却放在横刀刀柄之上,似乎随时准备杀人。「鄙人源休,之前担任监察御史,特来向李节帅建言献策的。」源休小声说道。「噢?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要建什麽言,献什麽策呢?」李怀光疑惑问道,对此人不以为然。源休看了看张韶,似乎是暗示要说的话,不能被这一位听到。看到张韶依旧不愿离去,李怀光微微皱眉对他说道:「你带人去把李琩的尸体安葬了吧。」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蹩脚,张韶只得不情不愿的退出偏殿。等他走后,源休这才询问道:「节帅是不是感觉,仅凭着控鹤军,根本无法控制长安。更别提有很多控鹤军士卒还在凤翔府,不在这里。」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李怀面色微变,轻轻点头算是默认了。这次来长安的控鹤军只有八千人,剩下的一万多人,到底是什麽态度,难说得很。消息迟早会传到凤翔府的。到时候凤翔府那边的控鹤军若是反水怎麽办?「那你以为如何?」李怀光盯着源休沉声问道。「节帅应该让控鹤军带着所有找到的财货,离开长安,回到凤翔府。同时节帅自封为岐王在凤翔府开府建衙!而至于长安谁要当天子,节帅就不必去管了。无论将来谁入主长安,节帅这个岐王都是当得稳稳的。至于天子李琩,那是死于乱军之中,死无对证,与节帅无关。若是节帅一直带兵驻留在长安,则必然是天下众矢之的啊!还望节帅三思,急流勇退方为上策。出长安则生,留长安则死,节帅不可不察。」源休对李怀光叉手行礼,一脸恳切说道。不得不说,这番话是相当有道理的。源休的话,把李怀光的丘八思维拉回来了。这是另外的一种思维模式,并不是丘八们一心只会把事情越搞越大不归路模式。为什麽不滞留长安就能活呢?因为凭藉控鹤军的战斗力,其他人入主长安以后,也不希望离此地不远的凤翔府,还有这麽一个强敌在侧。敌人嘛,要麽剿灭,要麽招安,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而招安是成本最低的办法。毕竟,天下已经四分五裂,有那麽多麻烦没解决,谁还有精力急吼吼的去解决李怀光和控鹤军啊!与之相反的是,如果控鹤军滞留长安不去,挡了各路野心家的路,那麽势必会引起强力反弹,各路诸侯都会将控鹤军当成首要敌人。更何况,长安那麽大一座城,百姓吃穿住行都要想办法维持,不然过不了几天就要乱套了。控鹤军占领了长安,就要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管的话,百姓都要反了!李怀光管得过来麽?很显然,即便他想管,控鹤军里面没有这样的人才。他们也没有治理长安的心思。回到凤翔府就不一样了,那边的地盘本来就是被控鹤军掌握着。拿到长安的财帛,也可以收买留在凤翔府的士卒,不用担心他们哗变。原地固守问题不大,无非是军粮可能有点问题,毕竟得不到长安那边的输送,还需要拿钱买粮。不过话说回来,其他势力如果占据长安,也会很容易就跟李怀光达成妥协。控鹤军可以重新找个「奶妈」。你守你的凤翔府,我在长安当皇帝,给个大义名分,你吃不了亏的,大家谁也不吃亏!到时候或许就是这种现状。源休一番话就说得李怀光很是心动,老实说,张韶提出的「当皇帝」和「找个傀儡皇帝」,李怀光都觉得太难把握了。或者乾脆点说,就是取死之道!「那李氏的宗室,本帅是杀还是不杀呢?控鹤军已经抢了宗室家中不少财货,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李怀光虚心求教道,至此已经完全被源休的才智所折服。「节帅,长安的宗室子弟越多,下一个入长安的人,就会感觉越麻烦越棘手。不得不花费很多精力去对付这些宗室子弟。那个时候,这两方无论是谁,都一定很想得到节帅的帮扶和支持。若是今日节帅将这些宗室子弟都杀了,那麽这不过是为下一个进入长安的人铺平了道路而已。为他人做嫁衣裳,又是何苦来载呢?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节帅应该可以判断出来。」源休恭恭敬敬的给李怀光行了一礼。他这番话说得相当恳切,完全是站在李怀光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你不杀李氏宗室,不是为了饶过这些人的狗命,而是为了给下一个入主长安的势力制造麻烦。你若是杀尽了李氏宗室,过瘾是过瘾了,但也不过是为后来人做嫁衣,帮他们把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做一遍罢了。这样又有什麽意义呢?「是啊,本帅也觉得是这样。」李怀光颇为心虚的叹了口气说道,有种飘飘然从高处落下来的错觉。
「不过节帅可以多从这些人手里榨一些财帛出来,宗室之家的财富,可未必都是集中于王府之内的。拿到财帛以后,将来无论做什麽都是有备无患呀。除此之外,为了震慑人心,节帅可选一支宗室出来,将其灭门,以儆效尤。也是让那些人好好看看,节帅和控鹤军是言出必行,让他们将来别想着报复!」源休这番话显然是有理有据,似乎很懂行的样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是京兆尹源光舆之子,跟宰相源乾曜同宗。曾经跟李氏的远宗(如李林甫)颇为亲近,很有些渊源。今日前来找李怀光,一来是为了救李氏宗族的命,二来也是政治投机,在乱世为自己谋一个出路。谁都看得出来,朝廷已经不行了,继续在这条船上困死,完全没有意义。不如搏一把,输了大不了一死,赢了的话,好处不可尽数。「节帅,将来一旦有人逼迫太甚,控鹤军可以向西远走兰州,一点也不碍事。只是这长安真的待不得了,还请速速决断啊。」源休再次苦劝道。「明白了,本帅就依你之计行事。」李怀光微微点头,长叹了一声。长安啊长安,是真的不想走啊!……控鹤军虽然在长安兵变,压根就没有开拔。但是李光弼在蒲州的兵马,跟高仙芝在潼关的兵马,都是按时出征的,他们并不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李光弼带兵进入了轵关道以西王屋山的狭道之中,已经不见踪影。但高仙芝的人马,动向却是沿着潼关向东,稍稍侦查便能得知。在得到出兵的命令后,高仙芝领一万精兵出潼关,莅临陕州。陕州州治陕县,屯扎有李宝臣麾下的五千兵马,守将武令珣死守陕州不退,拦在官军面前。而高仙芝兵力不足,只好屯扎于陕县西北面,毗邻黄河的大阳桥附近,方便取水。这天夜里,依旧是风雪交加。帅帐内的高仙芝等人,正在商议对策,希望能打破目前的僵局。「老高,情况有点不对劲呐。控鹤军为什麽到现在都没来增援?」李嗣业一边烤火,一边沉声问道。在场的基本上都是安西北庭的老兄弟,一个个也都面露疑惑之色。陕州的敌军怎麽对付,其实在原定的作战计划里面,就有很明确的应对办法。高仙芝带着本部人马,将陕县团团围困起来。控鹤军继续前进开路。待高仙芝解决完武令珣后,控鹤军继续围困下一个据点,让高仙芝部前出为先锋,两军交替前进,一部围点,一部打援。现在高仙芝他们将陕县围困住了,就该李怀光的控鹤军继续前进了。但现在说好的援军呢?援军在哪里?李嗣业这话,可谓是问出了众人心中,最迷惑不解的问题。「确实有些不对劲,不如,派人去长安问问情况再说?」程千里也有些担忧,仗不是这麽打的。当然了,强攻陕县也不是不行,但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既定战场。为什麽当初李史鱼向李宝臣建议将陕县的兵力收缩到渑池呢,就是因为渑池距离洛阳更近一些,增援也更方便。这场战斗说到底,不过是围绕着「围城打援」进行的攻防战罢了。高仙芝面色阴晴不定,最后才长叹一声说道:「老李,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脱下军服,换上便装,快马回长安打探一下消息。」「脱下军服?」李嗣业一脸疑惑,不明白高仙芝这是想做什麽。「颜相公还是值得信任的,他说的事情,应该能作数。可是,万一颜相公也自身难保了,那就……」高仙芝又叹了口气,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会不会,是控鹤军为了讨赏,在长安郊外驻留不肯开拔。而朝廷又不愿意给赏赐?」程千里忽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还别说,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因为高仙芝麾下很多人,也是对于朝廷不给钱就让他们开拔去打仗这件事,感觉很不爽。既然他们都觉得不爽,更何况控鹤军呢?怎麽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呢?不得不说,程千里这话说得很在理。「无论如何,某先回长安看看再说吧。」李嗣业对高仙芝抱拳行礼道。感觉到危机深重的,并非只有高仙芝一人而已。如果控鹤军不能跟上来参与战斗的话,那麽他们这些人孤军深入是很危险的。谁也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于朝廷的「靠谱」之上啊。然而,正当众人商议,除了派李嗣业去长安看看情况以外,还要如何应对的时候,亲兵忽然禀告,说是有河西故人来访,要求见高仙芝!「河西故人?」高仙芝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河西认识什麽故人。「带进来吧!」高仙芝轻轻摆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面色沉静。不一会,人被带来了,是一个身材粗犷的男人,穿着单薄的布衣,但一看就是丘八体型,极有可能曾经长期从军。虎口老茧很重,脸上看不出什麽喜怒,目光犀利。「鄙人张光晟,特意来向高将军禀告军情来了。」张光晟很是洒脱的对着高仙芝抱拳行礼说道。「竟然是你!」高仙芝显然不认识什麽「河西故人」,但张光晟过去长期在长安担任金吾卫中郎将,这个官职虽然不大,却非常要害,而且也很出名。高仙芝不可能没听说过此人。「高将军,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控鹤军已经在长安哗变,并在城中劫掠,四处搜捕宗室子弟。想要做什麽,实在是不好揣测。鄙人特来传递消息,马上还要去汴州告知方节帅。」张光晟言简意赅,将他在长安所看到的事情和盘托出,没有一点隐瞒。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控鹤军,竟然兵变了!这该如何是好?这不是把他们往死里坑麽?「唉!」高仙芝一屁股坐到军帐内的毛毯上!脑子里嗡嗡作响。至于本来已经失踪的张光晟为什麽会在长安,控鹤军为什麽会兵变这些细节,都来不及去推敲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