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溶月含笑看着步步走来的方展,轻声问道:“后悔吗?我是说你现在是否已有了悔意?”
方乾默默驻足,低眉微弓着身子,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言语间,面无表情的他如离魂的躯壳,无半分生气。
这一世,他从未这般过,大概是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做选择的原故。
——无需做选择时,自是轻松安逸的,甚至,不用思考,只需听令行事。
——纪纲在时,他是这样;冷溶月在时,他亦是这样。
但,现在时境变迁,免不了物是人非…
“事实上,你已有了决定…虽然,这个决定还在动摇,但,你的身体已然在执行了,不是吗?”冷溶月在言出这句话时,已流泪。
她静美,她安详,她又是那般得苍白。
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也比任何时候都要通透,更比任何时候都要悲凉。
她依旧是使得仙神逊色的冷溶月,安静得就像是一株不属于凡间的水仙花。
一株不入凡尘的水仙,却通透着凡尘的一切纷扰,亦感受着凡尘的所有情感。
“既然,回不去了,你也成了另一人,那你就动手吧。”她接着说,“只要杀了我,你便不会再有半分迟疑。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
“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方展数语喃喃着,“想来,若是真到了那时,的确是没了犹豫…。却定会平添上几分悔恨,单凭这几分悔恨,恐怕我也会一生难安,再无欢愉…”
片刻后,他猛然抬眼,紧眉绷脸,露出了说不上的认真严肃,眸光亦好似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渴望,“大小姐,或许您还能回头…。您与太子交好,只要您愿意嫁给太子,再向当今圣上悔过的话,那一定会有转机的…说不定,您还能做我们的大小姐,就像以前一样…”
冷溶月沉默了。
然,她的沉默却与以往不同,渐渐露出了似哭非哭的灿笑。
灿笑无声,反倒满是讥讽,那是人最无可奈何的笑,也是人最凄苦无助的笑。
“我已嫁为人妇,成为人母,如何再嫁?我非伤天害理之人,也未曾威胁过江山社稷,又有何错可悔可认?”她那柔声中,仿佛带满了天地间的不公与咒骂,也在扞卫着自己仅有的尊严,“方展,请你再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一次,我真的需要再嫁,需要去认错吗?”
方展也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故府的上空,不知何时飘落起了微雨,那是毫不起眼的雨,也是无声的雨。
雨,虽微不足道,却也能染身透衣,使人清凉。
天上的神仙,能在此刻落下这微雨,仿佛也想让人冷静一番,多上几分理智。
方乾在仰望间,无了初来时的戾气,但,细细的雨水却让‘夜莺暗卫’残留下的血更加粘稠,更加鲜艳。
“大小姐,你一出生便高人一等,权重甚高。我与方展虽在纪纲大人麾下,却也着实得了不少您的恩惠,也算是我等的幸运…可,大小姐…您的义父已死,这世上再无纪纲纪大人,之前您尚需纪大人照拂,如今又怎能不顺天命,抗衡得了当今圣上呢?”
方乾的言语很轻很慢,却也真真切切,声由心发。
“大小姐,您就别傻了,如果认错可以保命,那么,有无过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人生在世,倘若对错不分,即便是生,又有何意义?”冷溶月侧脸看了方乾一眼,接着轻声道:“我只想告诉你,朱棣是绝不会重用叛离过旧主的人的…”
方乾渐渐退步,手中紧握的短刃也随之垂下,低声道:“我们已没有退路了…”
或许,他早就清楚自己的结局,但,有些事并不是知晓结局就能改变的,只能选择继续欺骗自己,说服自己。
一个人想要说服自己,并不难,只要多想上几遍,多安慰自己几次,足矣。
可,难就难在自己的那份独醒上,自己与自己的斗争也往往是最激烈,最痛苦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看似只是一次暂时的选择,实则已是一生的宿命…所以,大小姐…还请原谅我和方展…”
冷溶月绷嘴侧低了眉头,随着一颗泪珠滴落,她也再次笑靥起来,“那…你们就动手吧…”
“那…大小姐…我等只能得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