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做此决断,二人便很快出了衙门,秦缨乘着马车回长乐坊,谢星阑则御马在侧,等到了临川侯府之前,秦缨未进府,只吩咐白鸳回府取一物。
谢星阑有些好奇,在车窗旁问:“是什么?”
秦缨便道:“还记得我们在你三叔府上遇见的案子吗?我得了启发,定制了一物,可能帮着程老看书品画,他不是眼睛不好吗?”
谢星阑眸生动容,万未想到她有此心。
没多时白鸳出来,沈珞马鞭一扬,跟着谢星阑直往兴安坊而去。
等到了程宅之外,已是夜幕初临,谢坚上前叫门,不多时便有小厮将门打了开,一见是谢星阑,立时喜道:“公子来了,老太爷适才还在念叨您。”
谢星阑道:“不止我一人。”
小厮探头朝外看,见还有秦缨,只觉面熟的紧,又见秦缨笑盈盈望着自己,小厮一时不好意思起来,转身便往上房去,“老太爷,公子来看你了……”
谢星阑牵了牵唇,又回神牵住秦缨,秦缨眨了眨眼,跟着他往上房而去。
待一路进了暖阁,便见程砚秋依靠在窗边矮榻上,他比前次见时白发更多了些,看到二人入内,虚眯着眸子看他们。
谢星阑上前道:“程老,我与秦缨来看您。”
程砚秋费力看了半晌,才了然,“这位姑娘去岁来过,是云阳县主,老朽身体不便,就不能给县主行礼了……”
秦缨忙道:“您不必多礼,今日我们是来探病的。”
秦缨招手,让白鸳递上锦盒,待锦盒打开,便见里头放着两面光滑透明的琉璃圆镜,又以铜条连接,还带个手柄。
她上前道:“您试试,将此物放在眼前,许能让您视物方便些。”
程砚秋面露好奇,拿起圆镜放在眼前,眉头顿时微扬,“果真——”
他一时对着秦缨,一时对着谢星阑,很快笑道:“真是奇巧,竟真是明晰许多,这是琉璃吧,阿文,拿本书册来——”
叫阿文的小厮刚端上两杯热茶,无奈道:“小姐交代了,不许您再看了。”
程砚秋眼睛一瞪,阿文只好听命而去,程砚秋这才招呼二人落座,又将圆镜握在手中,笑意也淡了下来,“星阑,你今日来,只怕不是来探病的,年前你过来,我便觉你心事重重,昨日刚回城,我便听闻了早朝上的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星阑面色微肃,“您猜得不错,今日来,便是想问您旧事。”
谢星阑将如何起疑,又如何查到侯波道来,见程砚秋表情越来越沉重,便道:“我当年年岁小,不懂朝堂之事,也不知父亲会与谁结仇,想来您是最清楚的,您若记得什么古怪之处,便尽数告知于我,其他事您莫要操心。”
程砚秋颤颤巍巍地将那圆镜放下,语气沧桑道:“其实当年我便怀疑过,好端端的,怎么一船人就你一个活下来,可你族中来信,说调查过了,没得法子,那我也只好认了,却没想到竟是有人故意谋害……”
他深吸口气平复片刻,“结仇,你父亲是不会与人结仇的,也就与你养父争锋相对过两次,他也是怕你养父那般行事,终得报应。”
谢星阑眸色微暗,谢正则最终也的确未落得好下场。
说着话,阿文拿来了书册,程砚秋接过放在一旁,令他守去门外。
他又道:“当年你父亲要辞官,我便很是不解,可他痛心疾首,道这朝堂不是他所求的朝堂,我虽不知内情,但看他那样子,也不愿逼他,而他也未等我多劝,自己就上了折子,我方知,他是下定决心,再无回头路的。”
程砚秋苦笑起来,“后来许多年,我都未想明白,陛下回京之后,依旧是看重他的,先让他在翰林院修撰书画,后来又入礼部,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前途大好,但从贞元七年春天,他便不对劲了……”
秦缨听到此心底微动,“陛下从丰州回来之后,可还让谢大人做御像?”
程砚秋微愣,片刻后摇头,“似极少作御像了,但那时候叛军之乱还未彻底平定,陛下那几年都没有心思享乐,还裁了不少宫婢太监,且这对他父亲,当无影响才是,他父亲刚中榜眼之时,可是极有抱负的,作御像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若只会为陛下作御像,那岂非成了逢迎谄媚的弄臣?”
秦缨点头,但这时,程砚秋忽然想起了一事,“虽没怎么作御像,但还是会点你父亲作画,尤其陛下知道你父亲擅临摹那副夜宴图,而陛下也十分喜欢那画,便会叫你父亲时不时入宫摹画,还称赞你父亲得了顾含章神韵。”
越说程砚秋眉头皱得越紧,轻斥道:“但这与定北侯府又有何干系?这唯一的人证死在他们手中,若说是巧合,我定是不信的——”
谢星阑并未将定北侯受御令回京之事道出,程砚秋身体不好,若得知可能牵涉皇权,只会让他夜不能寐,他便道:“如今还未查明,或许还有别的内情,您不必担心,我如今掌着龙翊卫,只要查下去,早晚能查到真相。”
程砚秋欲言又止,谢星阑道:“过年给您送的画,您可看了?”
程砚秋便道:“那幅画是你父亲贞元七年所作?”
谢星阑点头,“不错,此前南下回江州,我将父亲母亲的遗物带回来不少,想着父亲当年便喜欢作画给您,便选了一副他摹的夜宴图给您。”
程砚秋叹息着点头,“当年你父亲送的其他画,我都好好收着,那时候人人都知道陛下要钦点他摹夜宴图,他赠画都不敢赠夜宴图,没想到时隔多年,我倒有了他的得意之作。”
他说着又举起琉璃镜,笑道:“正好县主送了这镜子,倒可赏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