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圭城被韦训等人闹得沸反盈天,县衙内宅也深受其害,吴致远的女眷们多有被白蛇吓晕过去的。狱房大牢都被劫了,哪里还有余力去盯着被软禁的杨氏父女,杨行简牵着驴,低调大方地带走了女儿杨芳歇。
两人找了家偏僻的小客栈暂时落脚,杨行简按照宝珠吩咐,去街上买了一大坛好酒。此时下圭县的米价已经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底层居民多有挨饿的情况出现,杨行简在街上听了一会儿,深感吴致远不可能再将封城持续下去了,否则只怕要官逼民反。
天还没亮,却无人能够入眠,百姓们聚集在一起议论,提到城中出现的诡异异象,纷纷都是一句:“蛇妖显灵化为蛟龙,来到下圭夺珠复仇,城门封不住了!”
又有人提到,县衙中有个人被蛇妖惊吓发了疯,抽刀劈砍伤了不少人。
不多久,韦训、霍七、十三郎一个接一个从窗外翻进屋中,今夜在下圭城里兴风作浪的三人全数聚集在同一间房里,人人意气风发,带着恶作剧后的顽皮之色。
宝珠着意把十三郎细细查看,见他上身裸着,只穿了一条贴身的亵裤,腋下夹着自己的僧衣,小小一个人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布满鞭痕,脸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了,当即鼻酸眼涩,哽咽着张开手臂把他搂在怀里。
十三郎一时不察被抱住,只觉得她身上又香又软,登时大窘,害羞到头皮都涨得通红,连忙挣开脱身,躲到角落里披上僧衣,连声说:“我身上肮脏,不要弄脏了九娘的衣裳。”
霍七捧腹大笑,转头去揶揄韦训:“师兄后悔没精进外家功夫了吧?若是扛一顿刑能换她怜……”
话没有说完,韦训面带微笑投来阴恻恻的眼神,霍七郎知道再说下去必死无疑,揉揉鼻子,自己截断了话头。
宝珠见十三郎虽然受了拷打,举止却没有虚弱之态,照样能爬墙翻窗,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心想他没比弟弟李元忆大几岁,身上肌肉却分明紧实,筋骨昭著,确实与寻常少年不同,也渐渐放下心。
她亲手破开酒坛泥封,庆祝他们平安归来。
韦训和霍七郎都是酒到杯干的无底海量,杨行简却只喝了两杯就大醉,红着脸爬起来大跳胡旋舞,舞技竟然相当惊人,回旋踏飒如风,虽然不会一点儿武功,却当真是一位舞林高手。
杨行简的品级不够上殿面圣,宝珠一直以来都认为之前没有见过面,此时才回想起来,去年中秋赏月宴上,有个穿绿衣的小官儿随兄长韶王出席,只是因为位卑坐的位置距离主位甚远,她没有留意。
大唐的宴会除了安排专业乐人表演,参会的人无论尊卑都会歌舞助兴展示才艺,无舞不成宴,无乐不成席。天子皇储、公卿宰相,高兴起来都能来上一曲。
那一日宴饮十分热闹,喝到中途,许多官员都举杯敬酒起舞,又唱又跳,宫殿里群魔乱舞。宝珠记得那个穿绿衣的小官跳得尤其欢快潇洒,简直媲美专业跳胡腾舞的胡儿,一时风头无两,在场列席的人无不为他鼓掌喝彩。
如今再见这舞姿,宝珠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豁然顿悟:“原来是你!”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杨主簿的高超舞艺,谈到狱卒们见到白蛇吓得魂飞魄散时的模样,都是抚掌大笑。
下圭县县令吴致远囚禁杨氏父女虽是被保朗所迫,但仍有为虎作伥之恶,宝珠本来不想用他的东西,但转念一想,将吴致远贿赂的金银首饰全部转手送给霍七郎,当做她帮忙劫狱的报酬,霍七这么快拿到钱,自是喜不自胜,连声赞美杨氏娘子豪爽大方。
至于从翠微寺出发时订做的那套胡服,翻墙的时候扯破了,宝珠当然不肯穿有丝毫破损过的衣裳,就留下了吴致远夫人送的两套衫裙。
众人痛饮一番,宝珠说:“我大约猜到那个瘸子碑匠偷盗白蛇珠的手法了,只是得跟他对口供印证一下。”
韦训一听,扬起眉毛,神色疑惑:“你说他自己动的手?”
宝珠点了点头:“我开始思路便错了,见到那个漆盒和我往日用的东西一样,没有想过有替代品。”
宫中日常所用之物,无论大小轻重,无不是能工巧匠耗尽心血精雕细琢出来的独家珍品,如果不慎损坏,除非再去重新定做,否则天下没有同样的东西,让人想不到有可替之物,美则美矣,远不如市售的东西方便。但常州工匠的手艺天下闻名,全都是能为皇家服务的能工巧匠,再做一个同样的漆盒完全可能。
“我临摹了纸条上的笔迹,叫你将赝品放回去,耍了个偷梁换柱的把戏,假如那漆盒本身也是赝品呢?”
韦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有人都认为是韦训这样有飞天遁地能耐的大盗攀塔进去盗宝,连他自己的师弟都这样怀疑,官府寻访疑犯也是同样思路,甚至驯蛇耍猴的街头艺人都抓,没想到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