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下圭城许久,回首看不见城池的时候,韦训拿出那个漆盒递给宝珠,道:“送你了。”
宝珠愕然:“这是工匠们报答你的东西,你连名字都不肯留,那不是只剩下这个了吗?”
“我提前就说过定做漆盒是为了送人。”
韦训把盒子硬塞到她手里,牵着驴匆匆往前走,不敢回头。言下之意,本来就是要送给宝珠的。
他又道:“你听见工匠们怎么说的,韦大福薄命轻,承受不住宝物,这一行人里数你最尊贵了,还是你拿着吧。”
霍七郎连忙叫道:“你们俩不要互相辞让了,让我霍七拿去卖掉分钱,人人有份,岂不是两全其美?”
宝珠打开漆盒盖子,将那颗珠子托在掌心里来回拨弄翻看,低声道:“要是能卖得掉倒好了。”
十三郎见她若有所思,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朗声问:“九娘是嫌血渍肮脏吗?我去拿到溪水里给你洗一洗。”
宝珠立刻否认:“那碑匠不顾残疾伤病,千方百计为女儿洗冤报仇,百折不挠血肉藏珠,算得上是个人间猛士,猛士的血哪里会肮脏?只是这颗珠子实在是奇怪……”
霍七忙问:“哪里奇怪?”
宝珠叹道:“说不上来,就是跟我经手的珠子都不一样。”
万寿公主因为本名宝珠,但凡九州四海敬献到宫中的宝物,带有“珠”字的东西,皇帝一般都会直接赏赐给她。诞辰节日,更是一斛一斛地赐给珍珠。因此平生所见过的明珠不计其数,天下无人能及。
韦训知道她眼光好,道:“从你见到这东西以后,就不太对劲,既然旅途漫漫,咱们有的是时间听你讲。”
霍七和十三郎也凑上来,都是非常好奇的样子。
宝珠叹道:“那我就简单说说,大家随便一听。这颗珠子表面有珍珠色泽,珍珠又分为海珠和蛇珠两种……”
十三郎奇道:“世上还真有蛇珠这种东西?是蛇肚子里吐出来的吗?”
宝珠道:“蛇珠就是江河淡水中出产的珍珠,因为古代传奇里总有大蛇从江河中衔珠送人的故事,所以淡水珠总是用蛇珠代指。蛇珠的光泽不如海珠强烈,质地也不如海珠紧密,因此价值不如海珠,不过也是很漂亮的。但这颗珠子光泽暗淡,质地不均,无论哪一种都不及。”
霍七道:“可是它真的会发光啊!那天夜里我特意凑过去看了,有一层淡淡的朦胧荧光。”
宝珠叹道:“怪就怪在这里。珍珠和夜明珠其实完全不是一种东西,珍珠是贝、蚌等活物里滋生出来的,而夜明珠是一种打磨成圆形的玉石,白天不发光的时候是青绿色的,表面没有任何珠光。”
霍七惊讶道:“夜明珠竟然不是珍珠吗?”
宝珠摇了摇头:“夜明珠又名随侯珠,是从石头里挖出来的,也分成常亮和不常亮两种。常亮的珠少见,多数都是不常亮的。”
十三郎道:“难道是一闪一闪的?”
宝珠笑着摇头:“那倒不是。那种珠子需要白天吸收金乌精华,晚上才能发光。如果层层包裹放在宝库里,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一颗普通石头了,得重新补充阳光。以前皇城内库也曾有盗取替换夜明珠的案子,追究到底,其实就是捂得时间太久,需要晒晒太阳,并非被替换了。”
众人听她说得条理分明,实在是见多识广,都是叹服。
宝珠道:“陈禹家传的这颗珠子,虽然二者兼备,但色泽皮光不及珍珠,夜间亮度不如随侯珠,不伦不类,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只是不便当场说出来。”
杨行简一直跟在后面默默听着,此时出声道:“老夫虽然不懂鉴宝,但人性还是略知一二。碑匠一说珠子是他先父从胡商手里高价收购来的,我就起疑了。一个不愿意靠家传手艺生活的外行人,毫无经商经验,竟然敢全资涉足水分极大的珠宝生意,实在没有自知之明。
胡商手里虽然能见到海内少见的稀有宝物,那也得有足够的眼光辨认才敢交易,如果说欺负外行人,他们最是在行。陈禹的父亲买来这颗珠子之后极难出手,就是侧面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