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会回来了,像上一次那样,他等在河边一整夜,看着河灯慢慢沉下去,再到第二日夜晚月上柳梢头,远处黑漆漆的河水中央仅有一艘红绡画舫,内里有婉转歌声传唱到岸边,薄吟跟着曲调念少年的名字,他轻轻地哼了两句曾经听过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两句调子。
容枝说想听他唱,他便一直记着。
薄吟白衣一袭胜似雪,眉眼如玉,他低头吻了吻剑柄,低垂着眼眸坐在岸边,任由风吹河水打湿他单薄的衣裳。
他在想重来一世,他明明是想要爱小仙尊的,假如他死能叫容枝成仙,薄吟毫不犹豫会为他奉献一切,可卑劣的心思促使他从一开始就说了谎,为了亲近小仙尊,他杜撰救命之恩的事,为了叫小仙尊依赖他,他故意爬上容枝的床,看着少年眼眸中一点点地有了他的影子,薄吟心脏颤抖无法遏制。
明明是要宠爱他的,明明是再也不想叫他难过叫他孤寂的,可最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他大抵能猜测出来小少年并不属于这里,但历经五世——加上前生,共六世情缘,怎样的一块千年寒冰,也该被暖化了,待他好,待他赤诚,谎言全部打碎,可是再想回头时却已来不及。
薄吟明明不想要这样的容枝,可种种迹象都表明,假如他用这样的方法,也只能得到这样的容枝,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死局,薄吟宁愿自己没有遇见过小仙尊,没有感受过少年的纯真和赤诚,没有陪他走过漫长的五世人间。
如果注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死在不被小仙尊所知的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也好过一次又一次的痛苦离别。
但好在,他还有机会。
回溯时光,一切重来,释天诀他还能找,他还能再等上一百年,他还能再次用新的方式认识他的小少年,盖过一切惨烈和谎言,换作漫山遍野最美的桃花。
薄吟明知少年仙尊不会再回来了,可他依旧在这里乖乖等待,上一世他等待多久,这一世就等待多久,少年的剑被他搂在怀中,分量不重,可他却像是拥抱着那个红衣烈烈的小仙尊那般珍视。
天地间叹作痴儿,薄吟只痴他最心爱的容枝,心系五世都难以忘怀,少年腰间骨哨是他切断了自己的手指所化,容枝腕上青玉镯子是他带进陵墓的那枚碎了又修复好,反反复复摩挲在指尖的苍崀玉佩,少年留他一身白衣胜雪,薄吟就身着白裳行走世间。
当日不觉心悸难言,如今绵延望月,早已不得心中之念。
夜色凉如水,天空中片片雪花飘落下来,映照在薄吟单薄的白衣上融化,今年的雪下得早了些,京城中的百姓还没来得及生起暖炉,冬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到了,短短两个时辰,白日里还热闹非凡的街道一片冷清,大雪如鹅毛般铺在地面上,落入河水中央,薄吟拂去惊鸿剑上雪花,看着河面上洋洋洒洒的白色沉默不语。
幻术成雪,幻术成花。
天色渐清,身后有小孩子偷跑出来嬉笑打闹的声音,他们抓起地上碎雪团成小球互相投掷着,在原本平整的雪地里踩出凌乱的脚印,家中妇人拿着扫帚出来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叫喊着小孩子回家去吃饭,冬天的第一场雪,或许应该吃饺子?
薄吟想起来他前世与容枝过的第一个冬天,少年不甚忌口,也不辟谷,被他的强硬地师兄用绒衣围了一圈,勒令不许他出去乱跑,怕少年受了冻再害病,小仙尊阳奉阴违,后面偷偷跑出来把外衣扔到了雪地中,环抱着手中的小狐狸,从后山的山门带着他出去了。
红衣少年神采飞扬,他抱着狐狸在雪地里奔跑,有些气喘吁吁,脸上的薄红不知是冻得还是热的,小巧的鼻尖上一抹绯红,狐狸用尾巴包裹住少年的颈子,用爪子拢紧容枝的衣服。
“这是第一场雪。”
他听见少年贴在他耳边高兴道:“第一场雪应该吃饺子!我带你去!”
他们随意找了一个小饭馆坐下来,,容枝将他包裹在衣袖中,店家老板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肉饺,白色雾气散在容枝的脸颊上,一片湿润水意。
少年拿着筷子夹了一只饺子尝了一口,悄悄地在桌子底下喂给他吃,薄吟那时候有些想笑,狐妖一向都是吃生肉,从来没吃过人间的这些饭菜,可跟着这位小仙尊,他几乎要把所有好吃的全都尝遍了,向来有容枝一口,就有狐狸一口。
他们一人一妖分完了那碗饺子,狐狸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但看见小仙尊吃的高兴,他自然也高兴,红衣少年对他说:“还有元宵节,下一次我带你下山来吃芝麻陷儿的汤圆。”
薄吟没想出来汤圆长什么样子,只是用狐耳蹭干净了少年脸颊上的水汽,容枝惊呼一声按下他的脑袋,将狐狸藏在袖子下面,吃饭的客人好奇地看过来,少年一咬牙,抱着他起身就跑了。
木桌子上只留下一锭银子。
那时候很好,很好,只是后来一切都被意外打破,少年仙尊不再意气风发,他成为了浮云山所通缉要捉拿的妖术修士,为所有修仙者所不齿,裘无息步步紧逼,姜云明赶尽杀绝,少年仙尊生前孤寂,死后也独身一人,睡着了冰天雪地的北境荒原。
“我爱你,”薄吟站起来,手指捻住一枚晶莹剔透的雪花,温柔地轻声道:“我爱你,所以我们重新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