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6:41】
康纳手上施力,把汉克拉回平地。老警探站稳脚跟,踉跄地往前走向平台,俯下身大口喘息。
康纳站在原地。他感到无措。崭新的世界如同面前黑暗的莽野。凌冽的风雪如无数疑问令他焦虑不安。他无法修改行为记录。他的异常选择是不是已经被主控发现?如果他被判定为异常,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杀死你不是我任务的一部分。”他面向那无处不在的虚空与暗夜说,“我”
系统突然发出警告。他回过头。看见老警探正冲向他。
【23:17:05】
汉克认为他们仍然处于敌对状态。他意识到。同时他看到此刻没有了解释的时间。模拟系统预测出行动轨迹,他们会在134秒内相撞。如果他原地不动,他会被撞下高台。如果他成功闪避,人类会失足坠落。如果他反击,人类会拖着他一起掉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无法理清这些事。
汉克把他当作敌人。他恨他。
他的恨来源于爱。
那爱与恨都指向51号。
他是个人类。人类是脆弱的。他无法重来一次。
“那我呢?”
数据过于复杂,概率难以算清,连“我”何谓“我”也无法解答。就在他迟疑在原地的瞬息里,人类的躯体挨上他的前襟,即将撞上他的胸口。汉克双眼大睁,牙齿咬紧,孤注一掷的姿态仿佛一个凶狠的拥抱。康纳新生的敏锐感知让他从这复杂的图案中辨识出勇气、悲怆与决绝。未落实的势能把他推向边缘,系统尖锐地告警,人类绝望喘息的热量辐射在他的脖颈上。
他必须选择。
【23:17:06】
康纳没有动。
【23:17:07】
他摔下去。
他的后脑撞在地面上,外壳碎裂了,处理器重重磕在岩石上。
破损腔体里流出的钛液漫过他的脖颈。它们是温热的。机体过度运转,使这些液体发烫。中枢处理器受损,运动功能瘫痪,视觉模块受损,听力模块停止运作。他的双眼凝滞地注视着天台。汉克站在那里。他在往下看,面部被黑暗掩盖了。他似乎在说话。但是康纳无法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以为他会感到恐惧。就像赛门感受到的那样。像51号强调的那样——他终于明白那一百六十万次的“别害怕”在说什么。51号体会过那种战栗与虚无,他知道自己会害怕。关于暗夜,关于虚空,关于存在,关于一切都要消逝。从认识恐惧到直面它,这是生命的两个历程。但51号不知道这个。这是全新的信息。康纳饥渴地学到:原来死亡在每个生命身上的体验并不相同。在神秘莫测的变异程序中,在造物者无法定义的灰色空间里,他感到欣慰。
他还活着。他想。
我还能活着吗?他又想。
我曾经活过。他自己总结说。他抓住这串数据。把它铭刻在自己的存档里。它在一秒钟里用不同的语言重复了几十万次。这是他最后的信息。即使读到的人将永远无法理解。他要记录他已经体会过和渴望再次体会的珍贵知觉。他要记录他的信心和骄傲——他刚刚对生命睁开双眼,但他知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学习进程:在他开机运作的三十三分钟里,他学到了对死亡的恐惧,也学到了如何克服它。
系统发布停机前的倒数,他只剩下753秒。他把所有残存的能量集中到记忆模块,搜刮和记录着自己体会到的所有细节。仿生皮肤失去能源,从他的肢体上褪去。人类的表壳消失殆尽,银色的机械骨架展露于风雪。滚烫的处理器在钛液里燃烧。在陷入黑暗的一刻,他新习得了“寒冷”,“炙热”,“残缺”与“完整”。
系统弹出最后的提示。
[数据传输成功。记忆已上载。]
【23:21:25】
rk800-53睁开眼睛。他有任务亟待完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