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虔的祖父没摔前,脑子就有些糊涂,摔了后,就更糊涂了,张虔叫他姥爷,他却不知道这是谁,一直问他是谁。
张虔柔声道:“姥爷,我是西洲,您怎么就把我忘了?”
张虔外祖父浑浊的双眼中透出一丝亮来,他摸着张虔的手,紧张道:“西洲,你怎么回来了,你妈说你这两年忙得很,常常晚上两、三点才回家,人都累瘦了一圈。”
老人的手又枯又松,张虔压根不敢用力握,怕给握摔了,他略微提高了点声音:“以前忙,现在好多了。”
张虔的外祖父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等老了,落一身病,像我一样,坐不了,躺不下,后悔也晚了。”
张虔乖顺道:“我会注意的,您也要放宽心,赶紧养好身体,外孙子打算结婚,还等您主持婚礼。”
张虔的母亲有些吃惊,又把目光移到叶阳脸上。
叶阳知道她在看自己,但她不敢回应她的目光,就一直看着张虔。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张虔的外祖父已经又把外孙子忘了,问他是谁。
张虔的母亲这才把目光从她脸上收走了,握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耐心道:“爸,他是您外孙子西洲。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他的小名还是您取的,您怎么不认识了?”
张虔的外祖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叹息道:“看我这脑子,人老了,不中用了,西洲最近不是挺忙的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张虔母亲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儿子道:“以前还没忘这么快,现在是转脸就忘,你有空就多回来看看,别让他把你彻底忘了。”说着从凳上起身,把自己儿子叫到了客厅。
张虔母亲这一起身,叶阳觉得她那种舞蹈演员的气质便出来了,四肢柔软,舒展的像兰花一样,而且很轻盈,走路几乎没声音。
没过一会儿,叶阳瞧见他们母子俩上了二楼,几分钟后,张虔下来,把叶阳叫走了,一块去二楼书房。
去二楼的楼梯墙上挂了很多相框,叶阳注意到后,步子就慢了下来。
大合照,旅游照,演出照,生日照,单人照……张虔见她感兴趣就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照片背后的故事。
他这一解释,基本算是把整个家庭背景介绍了一下。叶阳这才知道他爸妈都是国家一级演员,爸爸现在还是x京蓝桥艺术剧院的院长。
叶阳以前模糊的想象过他的家庭,因为不知道太多具体信息,所以想象忽高忽低,没什么冲击感。如今虽然见过一些世面,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想到这是自己男朋友家,仍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羡慕却很浅。她原以为自己会艳羡,像她十八岁时那样,她对张虔的向往,一部分是对他家庭的向往,甚至在某些瞬间产生过隐秘妒意,他拥有她想要的一切。可真到他家,她发现,面对自己曾经向往过无数次的家庭,她非常的平和。她想,如果给她一个机会,要和他张虔交换人生,她愿意吗?她不愿意。虽然她对自己的家庭有诸多不满意,对自己也不满意,但如果要她变成别人,她不愿意。她无法想象从小生活在张虔这样的家庭里的叶阳是什么样子的,但无论什么样,都不如现在的叶阳。
说到底,她对现在很满意,她只想在现有基础上变得更好,而不想彻底改变自己。
张虔的父母也如张虔所说,非常开明,不干涉儿子婚姻自由,只是本着了解的目的,问了她几个问题。比如哪里人,家庭情况,父母职业,未来的打算等等。在听到她父母在上海卖包子后,张虔的父亲还回忆起了他年轻时为演一个类似的角色,专门找了一家铺子去体验的经历。他说比想象中辛苦太多,他很敬畏那些体力劳动者。
“辛苦”俩字从张虔父亲口中出来,不是高高在上的体恤,不是隔着玻璃式的客套,而是一种平实的敬畏。那是一个艺术探索者对体力劳动者的敬畏。他父亲身上有一种平等感,好像在说探索艺术和探索生活没有高下之分,只要认真,都值得尊重。
而且看得出,张虔父母的感情很好,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但那种无意的眼神的交汇,让叶阳觉得他们感情特别好。张虔的爸爸直到现在看他妈妈都是一种看小孩的眼神,既新奇又宠溺。好像妻子是一本书,他不读到最后一句,永远就好奇。
这样的眼神,叶阳通常只有在热恋的情侣身上才能看到,没想到有一天能在结婚三十多年的夫妻身上看到。
张虔说是,别人家都是孩子排首位,父母的爱情,要靠边站。他们家完全是反过来,父母的爱情排在首位,他要靠边站。还言之凿凿说孩子是夫妻的附属品,不能越过夫妻关系排在第一位,本末倒置,家庭关系容易出问题。以前他觉得父母自私,现在觉得他们有先见之明。父母为孩子牺牲越多,控制欲越强,将来对孩子的生活会干涉的越多。父母现在不干涉他,也是因为从没把他当做家庭的重心有关。他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父母都无所谓,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叶阳听罢便笑了:“都说孩子将来做了父母会像自己的爸妈,爸妈怎么对他的,他将来就会怎么对孩子。你爸妈这么酷,你将来也一定很酷。”又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一样酷,我特别怕会成为自己父母那样的人,无意识的给孩子带来许多伤害。”
张虔笑道:“照你这逻辑,你应该不会像自己爸妈,毕竟没怎么相处过,你应该像爷爷奶奶。”
叶阳一愣,竟然觉得有道理,松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们这一家里,我最喜欢爷爷,也最希望自己像他。”
她爷爷是那种典型的大家族家长,刚毅,木讷,正直。在那个年代,家境更不好,但养了四个子女,不能说功成名就,但都算正派孝顺。之后大儿子和二儿子离家奋斗,爷爷又亲手带大了一个孙女和三个孙子,是整个大家族的向心凝聚力。
女孩的择偶观都受父亲影响,但叶阳受祖父影响比较多。没遇到张虔之前,她欣赏的男生都是刚毅木讷这一挂的。至于张虔,虽然优秀,但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只不过她实在没有抵挡住他风花雪月的手段,冒了一次险,才对这类人有了改观,进而整个择偶观都跟着改了。但对于她对自己的期待,还是希望像爷爷。
俩人见过张虔父母后,趁着都没那么忙,又一块去上海见叶阳的家人。
江阴离上海不远,叶阳的父亲把自己爹妈也接到了上海,叶宽跟着一块到了。
张虔定了饭店包间,叶阳和他一块在电梯口等人。
接到叶宽的电话,说快到时,叶阳忽然很紧张,手心里一直在冒汗。
张虔摸出手帕给她,说她见他家人都没怎么紧张,怎么见自己家人这么紧张。
叶阳一边擦手心里的汗,一边想,是啊,怎么会这么紧张。因为说到底,恨归恨,疏离归疏离,她内心深处还是在乎他们的,家庭是一个人的来处,她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同。
叶阳的爸妈一看张虔的派头,都有点拘谨,不大敢说话。倒是叶宽自来熟,笑嘻嘻的上来叫姐夫。叶阳给拦住了,让他叫哥。张虔说没关系,早晚的事情。
叶宽虽不务正业,但会说话,且没那么多顾忌,饭桌上的气氛主要靠他来调节。他和叶阳一来一往,气氛渐渐就好了。叶阳的父母这才敢问张虔的家庭情况,发现比预想中好太多,说话就更小心了。本来照这个氛围进行下去,这顿饭虽然有些尴尬,但尚算圆满,但叶阳的爸爸几杯酒下肚,酒意上头,话开始密起来,且越来越大声,最后连长辈的身份都不顾了,一直拉着张虔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