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唤人将这些结果送到沈策府上时,她张了张口,蓦地发不出声音。
她犹豫了。
擦拭长发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萧蕴龄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眼睛的眨动证明她在思考。
她身前是一面将她完全照入的铜镜,镜面被打磨得平滑,连她颈边滚下的一串水痕都照得清晰。
镜子中的女子已经褪去了青涩,眉毛舒展,眼神坦然,看不出一丝一毫胆怯卑微的旧影。
她变了许多,她不常回忆旧日的记忆,连带着对以前的自己感到陌生,她不喜欢从前的自己,因此时时刻刻发生的变化不令她排斥。
但是她遗忘的太多,终究一天她会被欲望吞噬,成为镜子中陌生的另一人。
她见过许多被私欲驱使的行尸走肉,往往溃败于不知不觉的变化间。
萧蕴龄将手中因湿润而垂落成两截的纸张放下,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将一顶长发擦干。
将桌案上的烛台点燃后,她将泛着褶皱的纸张展开,提笔重新写了一份。
萧蕴龄亲自将审问结果送到沈策手上,他低头看着内容,因而没有发现萧蕴龄的眼神。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不放过他的任何表现。
沈策会认出她的字迹,知道这是经由她书写后的版本,萧蕴龄好奇他是否会怀疑她的用心。
他垂眼认真阅读时,可以看到一截浓密的睫羽,往下是挺拔的鼻梁,而后是泛着病色的双唇,短短几日,他的双颊瘦得凹陷下去,看着孱弱了不少。
沈策只看了一遍便将它收入怀中,既没有敷衍她的心意,又不至于仔细得让她觉得他过于谨慎。
“辛苦你了,我会将它交给医师。”他说着绽开一抹笑,他含笑的双眼专注地盯着她,似乎对她很感激,不设防的模样。
萧蕴龄不喜欢沈策仿佛袒露内心的表现,他现下手无缚鸡之力,这般诚挚的笑容不是往日他会有的。
萧蕴龄站起身,她不再看他,丢下一句“有什么需要派人告诉我”之后便快步走向门口。
她听见身后微弱但持续的咳嗽声,被他用帕子捂住,闷在手心中。
她能想象沈策因咳嗽而颤抖的手和苍白的唇,但是她还是迈出了门槛,急匆匆地逃离这个地方。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策放下帕子,他沉默地阖上双眼,几息之后才重新睁开,红色的血丝密布在眼球中,他的脊背折了下去,手臂撑在桌面上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小厮敲门进入时,看到沈策正忍受体内忽然涌现的痛苦,置于桌上手掌紧握成拳,小厮惊呼道:“您又发作了?”
他连忙喊人,很快医师携带药童进屋。
医师诊断的过程中,沈策缓了过来,他的里衣被汗水湿透,手指的颤动还未完全停歇。
医师收回搭在沈策腕上的手指,他的眉毛紧紧皱起,瞥见主人家一脸虚弱自弃的模样,他只能吩咐药童再去煎一碗药。
“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医师劝说道,这样的话他说过许多次,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沈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医师摇摇头,不配合的病人,他再用心照料也无益于事。
萧蕴龄从皇宫中回府时,有关沈策毒发晕倒的传言已经传得到处都是。
他从前就是京城中的风云人物,做派不顾礼数孝道,但碍于他的权势,私议不会摆在明面上,哪像现在,有关他的颓败总被热议。
萧蕴龄不由得对这些人感到厌恶,她答应了沈策护他周全,但是她只在找到毒药线索后去看过他一次,平日里总有人试探她的态度。
现在他们也看清了萧蕴龄不是一个柔弱无能的人,私底下骂她几句虚伪残忍的话,但顾忌她掌管着凌霄府事宜,不敢让她记恨。
很少有人认为萧蕴龄会继续和沈策牵扯在一起,她如此年轻,往后自荐枕席的男人会更多,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当沈策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