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了:哦我叫冯牧早。放牧的牛,早起的牧。
单鹰用一种你在逗我吗的表情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正要重新说一遍,他就抬手往下压了压,一语双关地说:下不为例。
冯牧早巴巴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并不是那么舒服,萌生一种怅然若失。
有篇课文叫《背影》,作者朱自清,讲述的是一个温情中淡淡感伤的小片段,冯牧早心里也有这样一个背影,没有温情,只有感伤。
父母离婚时她还挺小,只依稀记得爸爸告诉她,妈妈去出差,她不知道什么叫出差,后来看电视,出差就是一个人提着行李走了,留给观众一个远去的背影。她每天都在等妈妈出差回来,可后来慢慢懂事,知道妈妈不会回来了。远去的背影成为她心里的一个阴影,此后,因为没有妈妈,爸爸为了维持生计又忙,她在校时没少被人欺负。
她一直努力当一个小透明,自卑敏感,沉默寡言,朋友不多,直到去外省上大学,碰到几个友好的舍友,见识多了,性格才变开朗一些。
自我调适了一会儿,她推着小电动慢慢爬着停车场的斜坡,不多时,又欢快地飞驰在回家的小路上。但这种欢快没持续多久,才过了两个路口,那种熟悉的拉扯感猛然袭来,她还来不及刹车呢,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辆车的驾驶座里,最可怕的是,这辆车还在行驶中!
快递员把车停在奕国大排档门口,手里拿着个快递信封进去吆喝了句:冯奕国!冯奕国你的快递!出来签收一下!
正在颠勺的冯奕国可没办法腾出手收快递,叫了女儿几声,才发现她还没下班,于是叫了一旁切墩的学徒:二毛!去一下!
二毛甩了甩手上的水,忙不迭冲出去替师傅签了,又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跑回去:干爸,是电视台寄来的!
冯奕国忙得屁股冒烟,根本不当回事,吼道:青椒切了没有?在哪儿?哎哟,叫你切丁,不是切丝,你尽添乱!
说话时,又进来一拨客人,二毛也顾不上快递了,赶紧重新撸起袖子备料去。
火光热气间,冯奕国抬眼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今儿个小早并没说加班,按平时也该到店帮忙了。
踩刹车!得踩刹车!冯牧早顾不得研究为什么怪事再次发生,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低下头去看脚下,好在自动挡的车子只有两个脚踏,油门旁边那个肯定是刹车。她飞快地一踩,整个人向前一倾,安全带发挥了作用,及时勒住了她的上半身,整辆车有惊无险地停了下来。
她死死踩住刹车,动也不敢动一下,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方向盘上。后面陆续有车不耐烦地按喇叭催她,与其说她置若罔闻,不如说她根本没意识到人家催的是她。
怎么办啊?
振动的声音不知打哪儿传来,冯牧早大脑依旧放空着,本能地寻找振动的来源,瞥见放在后座的bv公文包。她定睛一瞧,那么远,可能够不着,但还是试着伸手去够,没想到一下子就碰着了。
也罢,身体的主人手臂比她长。
手机屏幕上闪动着冯牧早的号码,对方兴师问罪来了。
喂,单老师?你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电话里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熟悉的是自己听了二十来年的声线,陌生的是语气:你拿着的是我的手机。
冯牧早仍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身份转换,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没事?尾音上扬的疑问句。
冯牧早心里好感动,忙说:我没事的,谢谢。
我问的是车。
冯牧早嘴角抽了抽,心头温暖的小泡被现实无情扎破,叭一声恢复了理智。她抬眼看了看,说:目测交警还有半分钟赶到并将你的车包围。
我马上过去,请你不要有其他举动。他的请你两个字说得格外切齿。
冯牧早应了一声,刚要挂电话,就听他补充了一句:也不要说话。
为什么不能说话啊?
他挂了电话。
说真的,冯牧早内心是崩溃的,同一天里,自己跟单鹰意识、身体对调两次,放在以前,打死自己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怪事。她最近没去过什么古怪的地方,怎么就像被下降头一样?
先生?交警过来敲车窗。
冯牧早手忙脚乱地捣鼓好一阵子,才把车窗降下来,全然忘记单鹰对她的提醒:对不起哦警察同志,我不是故意的。
这位先生,是车子坏了吗?能不能往路边靠一靠,先让后面的车过去?现在是下班高峰期。
呃冯牧早脑筋转了转,捂住胸口,车子没坏,是我感觉很不舒服,哎哟,好想吐啊,实在开不了车。
娘里娘气的语调,让阳刚威猛的二位交警大汉心生嫌弃,一个交警说:麻烦下车,我帮您把车子移走。
好啊。冯牧早借坡下驴,有了交警在一旁壮胆,她试着慢慢放开刹车。恰好现在的车子普遍具有速度降为零就不需要踩住刹车或者拉上手刹的功能,趁车子一动不动,她赶紧开门下去。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欺骗警察,故意捂着肚子假装很痛苦。
当战地记者时面对枪林弹雨也面不改色的单鹰被迫骑着小电动赶到时,恰好看见被冯牧早占领身体的自己风情万种地倚在车旁向交警挥手道别,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再次拉响崩溃的警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