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让紫雨把鲁太医送出了朱鎏堂。从朱鎏堂到齐国公府正门前的影壁需要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两边的院落与山水奇景嵌合在一块儿,既能让人揽尽前方景致,又能让人有依山傍水的野适之感。
鲁太医贪看了一会儿风景,便见另一侧的垂花门走来一群言笑晏晏的仆妇们,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眼瞧着是被归还了身契后要离开齐国公府的样子。
紫雨笑盈盈地对鲁太医说:“往后还要请太医多关照我们府上的婉姨娘。”
鲁太医虽没有出言询问这些被放籍归家的奴仆与那位婉姨娘有没有关系,可瞧着紫雨郑重其事的模样,他便也拿出了十二分地小心回话道:“这……这位婉姨娘当真如此受宠吗?”
非但是齐衡玉将她的安危放在她腹中胎儿之上,齐老太太与齐国公夫人李氏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好好照料婉竹的这一胎。
京城内其余的世家大族里,哪里有这么受重视的妾室?
紫雨觑了眼四周,见无人往她与鲁太医的方向望来后,便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是齐国公的家生子,自进府至今从未见过世子爷这么心爱一个女子,连清河县主的面子也踩在了脚下,若是那婉姨娘一举生下了长孙,我们这齐国公府只怕要变天了。”
鲁太医悻悻然地点了点头,辞别了紫雨之后便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安国寺一事之后。
荣氏登了两回齐国公府的大门,在齐老太太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了一通不阴不阳的话语。
“我这内侄女可真是命苦了半辈子,先头婚事不顺就算了,好不容易能进京享些清福,怎么去佛门重地安国寺烧香还能遇上刺客行刺?一屋子里这么多人,偏偏掳走了他。”荣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有一种齐国公府不给她个交代不肯罢休的意思。
齐老太太也倍觉头痛,纵然齐衡玉至今没有收用过荣绮语,可她却是齐国公府正经迎进门的妾室,且又是官家小姐的出身,不能像出身低贱的奴婢一般对待。
“还请世子爷垂怜我这个姑母的一片苦心,好歹派几个人出去找一找语姐儿,她若是被刺客们坏了名节,对世子爷的名声也不利啊。”荣氏说完这话之后,便好似受不住一波波袭来的悲怆,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此时齐衡玉方才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府,一进花厅便撞见了这吵嚷至今、一团乱麻的景象,他一见荣氏便忆起那一日婉竹缩在他的怀里不住地颤抖的模样,哪里还有往昔的半点尊敬,只有无穷无尽、无法言语的恨意。
荣氏装晕,杜丹萝也在一侧期期艾艾地落了泪,齐老太太忙让婆子们拿了名帖去请太医,李氏则也满目担忧地蹙起了柳眉。
唯独长身玉立般立在门扉处的齐衡玉,神色淡漠得仿佛融不入这人声吵嚷的花厅里,他一脸漠然地望着倒在段嬷嬷怀里的荣氏,厌恶到了顶,便生出一股无力的疲惫之感。
他想去碧桐院瞧婉竹,方欲抬脚离去时却被齐老太太出声唤住:“玉哥儿,你进来。”
齐老太太手上经过多少阴毒官司,那一日安国寺的刺客一说漏洞百出,荣绮语的失踪也处处透着怪异。
她只是懒怠去管孙儿房里拈酸吃醋的小事,如今因牵扯到了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两家的姻亲,这才要让齐衡玉给荣氏一个交代。
不管这交代是否敷衍,大面上能应付外头人的说辞就行了。
可偏偏齐衡玉不是个能虚与委蛇的人,可他自小便是这样冷硬如高山雪巅、青山松柏的执拗性子,遇上心内厌恶的人,连囫囵敷衍的话也不愿意说。
此刻他就是这般,虽被齐老太太唤进了花厅里,可他却似没有瞧见荣氏昏倒的惨状一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祖母。”
齐老太太拿与老齐国公如出一辙的性子的齐衡玉没了法子,只能对杜丹萝说:“太医在赶来的路上了,你先让婆子们把亲家太太扶到耳房去吧。”
又对齐衡玉说:“你多派些人手,去找一找荣姨娘。她不远万里地来京城给你做妾,咱们总要给她家里人一个交代。”
这样柔和得当的话语让荣氏堵了好几日的心口得以纾解开通,她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紧阖的眸子,辨了辨周围的面容后,便找准了齐衡玉所在的方向,道:“玉哥儿,语姐儿她心悦于你,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刺客污了名节啊。”
声音凄厉又哀转,仿佛她是真的在为荣绮语的遭遇而痛心一般。
齐衡玉终于把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光挪移到了荣氏身上,他竭力忍耐着心中涌上来的厌恶,想像从前一般敷衍地打发她几句话,可那话临到喉咙口时却像黏腻在了皮肉里侧,怎么也说不出来。
回不去了,他与杜丹萝,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的亲密无间的姻亲关系都回不去了。
他不答话,荣氏的哭喊声便愈发高亢了几分,大有一副不肯罢休的势头,尖利刺耳的音调不断地回荡在齐老太太的耳畔,磨得她再没有一开始的耐心,“够了。”
齐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扔在了花厅中央的地砖之上,那上好的白玉莲瓷碟茶盏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擦着荣氏裙摆飞到了那宽阔的廊柱旁。
这声压抑着怒意的低喝让荣氏倏地闭上了嘴。
说到底她并不在意荣绮语的安危,不过是因毒计未得逞,女儿又受了牵连后借故闹上一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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