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想见你。”
拉则再次重复自己从神明那里得到的喻示时,宋从心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拉则信奉的并非蟠龙神,明觉之神又已然陨落,那这位在冥冥之中指引拉则并且宣称要“洗涤一切不洁”的神明又是谁呢?
“拉则,你见过祂吗?”
“见过。”拉则平静地回应着,她近乎恭顺谦卑地垂眸,缓慢却一字一句地道,“祂给拉则食物,祂把拉则养大,祂是拉则的阿吉。”
谜题似乎解开了。宋从心一直感到费解的一点,那便是拉则究竟是如何在这噩梦般的神殿中生存下来的?她似乎有自由出入宫殿的方法,但如果没有人养育她,拉则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但如今看来,神殿中有一位“祂”,那个“祂”拥有能与人交流沟通的智慧与意识。祂抚养并且保护了拉则,才让拉则在这诡谲疯狂的神殿中安然无恙地长大。
“……祂为什么想见我?”宋从心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干涩地扯了扯唇角。
“因为你,很好。拉则,喜欢。祂也,喜欢。”拉则断断续续地道,“我们想,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嗯,祂说过,等拉则长大,就可以,在一起。”拉则比划道,“朝圣节,拉则就,长大了。祂说,长大的拉则,能在一起,不会孤独,永远。但拉则,喜欢你。祂说,喜欢,可以带来。祂见过你,也喜欢。所以,我们,永远在一起。”
拉则说得如此认真,宋从心却感觉自己的手指发凉,寒咒的冰冷越发刺骨铭心。她轻轻捧起拉则的脸颊,温暖的触感让拉则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拉则,听我说,我和我的同伴不能留在这里。”
被宋从心拒绝了的拉则表情微黯,似乎有些伤心:“……你不喜欢拉则吗?”
“我很喜欢拉则。”宋从心觉得心口有些堵,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但我的故乡不在这里,我也有想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人。我还想带拉则去雪山外面,去看那些我喜爱的风景。你有没有见过广袤无垠的大海,灯火通明的楼船?还有那乌巴拉花以外的花朵与圆滚滚胖乎乎的食铁兽。拉则,人的一生不仅仅只是长大。你还有许多风景不曾见过,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拉则看着宋从心,眼神有些懵懂,但却听得很认真。宋从心抿了抿唇,她以指为梳理了理拉则干枯的头发,又抽出一条颜色鲜亮的红色发绳将拉则披散的长发束起。直到拉则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她才并起二指抵住拉则的眉心,道:“拉则,闭眼。”
拉则听话乖顺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有一点灵光一闪而过,随即是阳光洒在眼皮上的暖。她的视野越来越亮,就像穿过漆黑的隧道即将触碰到尽头的明光,一些陌生的光影在她的眼前不断闪现,然后,拉则“看见”了。
拉则看见了巍峨险峻、与她所知所见全然不同的山,那山不是白色的而是青色的,翠得人眼前一亮;拉则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湖泊”,比她见过的最大的湖泊还要宽广浩大,里面的水起伏跌宕,好似神灵端着湖泊在不停地摇晃;拉则看见了最熟悉的雪,但与雪山上剜肤刺骨的寒刃不同,这场雪静谧而又温柔,这场银装素裹的白让拉则想起了图南的眼睛,而不是灰白的尸骸与冰冷的死。
她“看见”了许多许多,那些前所未见、梦中也无缘的绮丽景色。
那人说:“我想带你走出雪山。”
那简直是世上再动听不过的誓言了。
“……”拉则从愣怔中回神,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游离,但很快又沉静了下来。
“我答应过祂。”
我答应过祂,不会再让祂孤独一人了。
……
拉则已经记不起自己的来处了,童年的记忆里父母已经变成了一个单薄的剪影,即便在深夜中辗转反复地咀嚼,也咂摸不出半点的甜味。
饥饿与寒冷是她从小就要忍耐的东西,那种烧灼肺腑的痛苦会让人变成了毫无理智的野兽。但拉则不能哭,不能笑,更不能大吵大闹,她麻木得像块石头,而只要她不动不摇,就会有人在她快要被那股烧灼点燃时为她送上果腹的粮食。
后来,渐渐的,拉则也习以为常了,冰冷与黑暗似乎就是神明涂抹世界的画笔。
打从有记忆开始,拉则就一直居住在暗无天日的宫殿里。许多穿着宽大衣袍的人们在外头来来去去,却都将她视为空气。只有在需要时,拉则才会被他们带出去,手脚都铐上枷锁,那些被称作“祭司”的人们要她进入更深更黑暗的宫殿里,寻找或者摸索什么东西。
通常这个时候,拉则就不必再忍受饥饿了。她戴着枷锁在黑暗中奔跑,将那蠕动着百足虫的短肢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她不知道那些影子为什么想要这些东西,她也不必去思考其中的原因。只要将这些东西带出去,她就能换取食物或是一件冬衣。
不会哭也不会笑的拉则不会感到恐惧,活与死于她而言并无太大的区别。直到有一天她跑进一间陌生的墓室,她遇见了祂。
祂会给拉则食物,给拉则衣服,祂会拥抱拉则,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