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眸底忽闪,神色变了变。她昨日因睡在茅房的事被人看了一天的笑话。落日前原本想着再去那酒楼附近,碰一碰遇见的那名男子,却突然被辛绣掌叫住。旁侧来往之人不少,辛绣掌并未同她多言,只让她莫要再管那件春衫的事,待今日她得空,再过去寻她。而她脸上的这一巴掌,是她让她娘去寻辛绣掌无果,闹起来后,被干活回来的爹出手打的。秀秀哪里服气。尤其今日还得知太守姑娘的这活,交到了宋辞的手上。“不是你抢我的活是什么?绣坊里谁不知道,那日只有我得了贵人的赏!”秀秀声音大了些,气怒之下也顾不上细想。在她看来,宋辞一定是在辛绣掌面前说了什么,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吭,背地里却是阴险狡诈得很。不然辛绣掌不会转过身就真应下,让一个新来的丫头去做这样的活。还有秀莲这副挡在前头的嘴脸。若不是想因此跟她抢辛绣掌的看重,这两人,怎么可能会站在同一处!“该学的不学,刚来就想着使计,别到时候高枝没攀上,还把自己给摔得爬不起来!”旁边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秀秀见着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宋辞身上,底气越发足了一些。制春衫的缘由,太守夫人怕是自己都忘了,根本不可能再提起,更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回绣坊。而面前的宋辞,这样的身份,永远都不可能知晓内情。所以此刻,她那一声质问,也不过就是虚张声势。还真以为抢了她的东西,就能在旁人跟前露脸,就能同别人不一样!“这次秀秀说的倒也没错,新进来的姑娘,心思不放在正道上,又能待得了几日。”“也是,这春衫确实是秀秀的活,若不是她昨日眼下大抵该去太守府量尺寸了。”“说起来,也不知这宋辞是怎么得的这活,再怎么受看重,也不该由她一个新来的姑娘来接。”旁边隐约有议论传来,落进宋锦茵的耳。前头的小丫头一脸担忧,抿了抿唇,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替人辩解。反倒是莲香双手叉腰,轻嗤了一声。她倒是不管什么新人不新人,若这活真是宋辞背地里从秀秀手里抢来的,她反倒还想冲这小姑娘道一句厉害。只是还未待她开口,宋锦茵的声音便在旁侧响起,又问了一遍适才的话。“是我抢了你的活吗,秀秀姐。”原本的议论声渐渐停了下来,像是在等着宋锦茵继续开口。“什么意思?”“这活本来也不应该落在秀秀姐身上吧?秀秀姐心里应该很清楚,不该来问我才是。”宋锦茵笑意未减,但眸色却一点点地冷了下来。落在人身上时,还无端端带了些压迫,明明瞧着就是一个娇小瘦弱的姑娘,可这一瞬,却莫名让人心中升起了忐忑。旁人看呆了去,唯独莲香还保持着清醒,心里存着几分后怕。这样瞧起来,眼前这小姑娘,确实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同适才那名男子,颇有几分相似。还好她没真惹上她,也没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秀秀眼中闪过慌张,却又极快掩饰下来,“这一次我是没能争过你,但仅靠手段,也不知你还能不能撑到下一次!”“好啊。”宋锦茵随意应下,似乎丝毫没将秀秀放在眼里,同她的气怒形成了明显对比。“既然秀秀姐不承认,那我们不如去辛绣掌跟前走一趟?亦或明日,我同莲香姐去太守府时,再寻着贵人去打听一二?”话音落下,旁侧看热闹的人都被宋锦茵身上的镇定吸引,眼中逐渐生出了疑惑。听过贼喊捉贼,但如此毫无惧色,从容不迫的贼,她们倒是第一次见。兴许,这里头真有些她们不知道的事。宋辞的语气让秀秀的遮掩有了碎裂的迹象,慌乱又一寸寸冒了出来,可她如今剩下的,只有嘴硬。“少拿辛绣掌唬我!我同辛绣掌的关系,你拿什么来比?我看着你新来绣坊,不想把事情做绝,给你留些脸面,但下次,我必不会退让!”“那秀秀姐这次也别退,因为我,当真不稀罕你这活,而且说起脸面”宋锦茵目光又一次扫过秀秀红肿的脸,轻嘲道:“秀秀姐自己的脸都没能保住,就不必来操心我的了,不如你我就拿着上次送去太守府的式样,去寻辛绣掌讨个说法。”“上次送去太守府的式样?”莲香极快地抓住了宋锦茵话里的重点。她本就存了要在绣坊冒头拔尖儿的心思,平日里自然比其他人看的细致。如今这一听,她脑中顿时如惊雷炸响,瞬间便似拨开云雾。她还道为何技艺不过普通的秀秀,会独独得了这么个活,眼下看来,原是还有这么一遭。莲香看向秀秀的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嘲讽。这样强行领来的活计,竟然也敢在正主面前跳脚,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宋辞你别胡说!讨说法,你要讨什么说法?”听见式样二字,秀秀彻底慌了,“抢我的活还敢给我泼脏水,如此胡搅蛮缠,弄的绣坊乌烟瘴气!我这就去寻辛绣掌”“这是在做什么?今儿个的活都不用做了?”所有的争论在来人的厉声中停下。瞧见辛绣掌,众人的神色多少都有了些变化。唯独宋锦茵站在那,依旧同适才一样,并未因任何人而有波动。适才她同秀秀说的那些,也不过只是猜测。按理说没有证据的话不好拿上明面,但来人气势汹汹,不像是讲道理的样子,她便也索性顺着猜测来开口。左右秀秀这脾性和脑子,大抵是没法子挡在前头,就算不撕破脸,有了这两件事,往后面上也好不到哪去。只是秀秀的反应越发证实了她的猜想。抢她的手艺,还来她面前耀武扬威,如今活没了,竟是冲上来倒打一耙,这样理直气壮的本事,宋锦茵倒是第一次瞧见。“让你今日来寻我,你拖到这时候,活也不干,在这闹什么闹?”辛绣掌的严厉里带着不耐,皱着眉心,看向秀秀,眼中带着警告。只是秀秀大抵是没能瞧出面前人的意思,她声音小了一些,一双眼耷拉下去,眼眶泛红。“姨母”“我说过,这是绣坊。”“可宋辞她”说起面前的人,秀秀紧抿着唇,一脸的不服气。可辛绣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顿时一惊,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我念着你在绣坊这几年也做了些活,想着给你留些脸面,但你”顿了顿,辛绣掌脸色愈加沉了几分,只是眼中还是闪过了失望。若不是为着她那个伤了手,再也做不来绣活的妹妹,她如何会一次又一次容忍秀秀在绣坊里胡作非为。如今她连这等事都敢冒领,也越发不将绣坊的名声放在眼里,往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其他错事。“你若还是要在这无理取闹,那这脸面也别留了!”“可辛绣掌如何,如何就确定胡闹的是我?万一是”秀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一个晚上,她这姨母为何便知晓了此事。明明绣坊里没人去拜访太守夫人,近日也没人同贵人打交道。“还不死心?”辛绣掌说罢突然看向旁边,“你来说。”一个躲在众人后头的姑娘探出身子,朝着这处行来。秀秀见到她,身子顿时一僵,愤懑不过一瞬,便被绝望给压下。是那日同她一起去太守府的绣娘。虽不知她为何突然将自己供了出来,但秀秀知晓,这事落到她这位姨母手里,怕是难以轻放。“我错了姨母”秀秀再没挣扎,立马便开口求饶,“我真的错了,姨母,辛绣掌,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娘的份上,别赶我走”众人散开时,正好听见了秀秀的这句求饶。孰是孰非虽未有清晰说辞,但也因着秀秀的反应而有了结论。原本议论过宋锦茵的人不免都有些抬不起头,也越发在心里恼起了秀秀。而前头的人见着旁人三三两两走了个干净,求饶的话便也多了起来,甚至还回头看向宋锦茵,想要她开口帮着求情。秀秀想得明白,她这位姨母,定是也看重了宋辞的手艺。只要宋辞开口说上一二,兴许面前人的恼怒就能消下一半。可宋锦茵虽未打算离开,但也并未开口帮她说话。她依旧站在秀秀不远处。算不上落井下石,只不过想起那日在小巷里,秀秀瞧见她要摔倒时眼中露出的恶意和幸灾乐祸,那步子便也未曾移动。“宋辞,怎么说我刚开始也提点过你,你帮帮我,帮我说几句!”“指使我四处跑腿买东西,想害我做不完活,再给我扣上懒散无用的说辞,这便是你的指点?”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人,宋锦茵知晓她大抵还是会留在绣坊,但已经行到这一步,她也懒得再装模作样。“我可受不起秀秀姐对我的提点,而且姐姐口中那些了不得的活,我也从来都不稀罕,所以往后同在绣坊,还劳烦姐姐,莫要将自己看得太重。”宋锦茵唇衔讥讽,声音里染上冷霜,目色也沉了沉,同之前安静的她判若两人。莲香见状忍不住退了退。适才在外头,为着不惹麻烦,她大言不惭地说在绣坊会看顾宋辞。可如今一瞧,这姑娘哪用得着她看顾。当着辛绣掌的面,那气势都未减半分,说起来,怕是她要寻宋辞的庇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