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果真在院中种下了一株玉兰花苗,悉心培育。
而那树苗年年长高,从小腿高,长到半人高,逾三年,已长得快要伸出院墙去。
邻家的小孩也在这期间不知不觉间长成大孩子,时常翻墙来摘花,偷送给心仪的女孩。
次数一多,却被父母抓住,被揪着衣领领过来道歉。
迟雪那时正趁着中午太阳好,戴着老花镜在院子里绣十字绣。
见小孩儿一脸凄凄惨惨戚戚,从前多俊俏的孩子、被打得鼻涕眼泪糊满脸,当即心疼地站起身来、给他擦擦脸。
“这有什么的嘛?”
嘴里不忘咕哝着:“干嘛打他呢?”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么小就会偷东西了!我看就该把他腿打折了,这不学好的东西!”
农家的教育方式野蛮,说着便满院子找棍子。
迟雪只得把孩子往身后护,又给一旁砍柴的解凛使眼色,示意他藏起来刀啊棍子什么的,嘴里赔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不如这样,”她说,“我正好想做点玉兰花糕,但我们夫妻俩这把年纪,也不好爬树、摇下来又觉得脏。这样,让孩子帮忙摘点花给我,我做了糕点,也好给大家都送点吃,一举两得呀——”
一边抹眼泪一边摘花的小少年,或许许多年后,仍然不会忘记甜滋滋又泛着清香的玉兰花饼味道。
迟雪揉揉他脑袋,趁着来帮忙的邻居不注意,还偷偷另外多塞了几个给小孩。
又轻声在他耳边说:“回头送给你喜欢的小姑娘吃去。”
男孩满脸通红地抬起头看她。
她却难得顽皮地冲人眨眨眼。
从此后每年,到了玉兰花开的季节,那男孩总过来院子里帮忙摘花。这么一摘,就摘了整整又三年,而时韫在这第三年的夏天结婚,最终还是嫁给了年少时便暗恋她、后来又挖空心思追了她整整近十年的宋引杰。
两夫妻因此时隔多年离开村庄、回到故乡。
迟雪把玉兰花饼做成喜饼,带去给时韫吃,从前的小姑娘、如今的大医生,低头吃着吃着,却突然泪湿眼睫。
迟雪问她为什么哭,是不是不舍得爸妈。
又说傻孩子,不管你嫁给任何人,哪怕以后也做了妈妈、奶奶,在妈妈的心里,你永远还是坏脾气一大堆的小女孩。
她从不会因为时韫长大、或成为他人的妻子,就勒令女孩改掉自己过去的种种脾气。
她只是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如果你未来觉得受委屈,爸爸妈妈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所以不要哭,”迟雪说,“既然已经有了选择,就不要拿眼泪来当答案。时韫,妈妈知道,你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
而时韫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含着泪,又竭力忍住落泪,在结婚的前夜,吃完了一整盒的玉兰花饼。
那一年,解时韫三十四岁。
而解凛亦几乎奇迹般地活到了六十六岁。
院中的玉兰花年年花开,年年结果,年年凋零殆尽,等待新的一年再焕发生机。
可人不如树,却从没有“再少时”。
解凛在六十七岁这一年,第一次劈柴时看花眼,柴刀不偏不倚落在脚边,险些划去了半根脚趾。虽没太伤到筋骨,却仍然血流不止,他因此被迟雪要求、在床上休息了小两个月。
怕他不安分,甚至连从前捡柴担水的重活,她也一并担下。
而白天里闲着无事的时候,就一边陪他,一边在床边绣新的十字绣打发时间。
只是,那句老土的“家和万事兴”才綉到“万”字,不小心、她手里的银针竟戳破了手。
解凛见状,忙要下床去给她拿创可贴,她却浑不在意地拦住他,只说嘴里含下就可以止血。
但血虽止住,仍不免感慨,说是最近好像犯了血光之灾,怎么不是这个流血就是那个流血。
第二天,她因此还和邻居大姐结伴,跑去几公里外的小庙求了个平安符,回来后便虔诚地挂在了解凛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