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沐瑾往回走,东边和京城的消息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因为路远,消息来得慢,都是好几个月前的。这些消息有斥候营都尉齐仲传回来的,有沐氏一族中负责消息的沐容传回来的,还有分到产业名下的管事传来的。
沐瑾在尚郡有产业,分得的跟他大哥一样,也都过契到了他的名下,但他没去接收,因此产出跟以前一样都拉到成国公府。沐瑾想着大哥正在打仗,正是花钱花粮的时候,且让他先用着,等将来宽绰了,大哥自会还他,却没想到竟然出了后来这些事。
东安关破的时候,赖瑛正在尚郡招兵,收到兵败的消息,便带着人往卫国公府所在的保平郡跑。他一跑,尚郡的大小豪族全都跟着跑,各庄园的管事、各处买卖的掌柜,也全都跑了。
大家都知道老国公、老夫人和几位公子公女全在西边,也都往西边跑。
沐耀守着东安关,旁人可以不让进,沐瑾底下的人,却是要放进来的,但一下子涌来这么多的人,他可不敢放,于是只放了几个大管事进来。
大管事消息灵通,知道的事可多了。
沐瑾见到的大管事叫赖琪。赖琪的爷爷,是沐瑾爷爷的庶出兄弟,那时候庶子是没家产分的,只能当管事,连着当了三代管事。
赖琪以前来成国公府时,沐瑾见过一面,有点印象。他二三十岁出头,也是一身干练气质,在野沟子县见到沐瑾后,便见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告诉沐瑾。
他有亲兄弟在军中,已经当到千总,在赖瑭帐前听调,知道的消息更多。他告诉沐瑾:“自卫国公撤兵以后,东安关就只剩下十万余人,其中五万是新兵,三万余伤兵,北卫营十万人,仅剩下万余可战之兵。大将军知道战事难守,拼命求援,却无一来援,而对方增兵十万,全都是青壮。”
“东陵齐国皇帝打的是以战养战法子,东陵诸国的皇室国库全让他充作军饷,这正是拜官封爵建功立业的时候,每夺一地,取地一半赏赐给兵将领,地里的民,也都归为兵卒们的奴隶,士兵们为此打起仗来都不要命,极为凶狠。之前抵御许久,他们也伤亡惨重,但随着被充,还有三十万可战之兵。东安关的城墙已是残破不堪,连城楼都毁了。”
赖琪说到这里,鼻子都酸了,哽咽道:“大将军……大将军死战不退,撑到快到入夏的时候,尚郡又送来五万新兵增援,那些都是从地里拉出来的十几岁孩子,没见过血,上了城楼,有人让城楼上的伤亡当场吓疯……新兵跟着乱起来了。东陵齐国见到城墙上乱了,趁机攻城。新兵全跑了,还发生了踩踏,阵形都让他们冲乱了,伤兵还让他们踩死许多。大将军好不容易稳住阵形,城关已破,他带着人拼命反攻,派我弟弟去向赖瑛传话,尚郡可丢,但必须与清郡共存亡,哪怕战至一兵一卒,殉难于城,也绝不能退。”
沐瑾看他激动,让他缓了缓,道:“然后呢?”
赖琪说:“赖瑛说不足三万的溃败新兵,挡不住东陵齐国三十万精锐大军,朝廷都弃疆土于不顾,不派兵支援,他们为何在这里平白送死,清郡刚撤离,路还是通的,撤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说:“东陵齐国三十万大军攻城,亦是伤亡惨重,死伤过半,可战之兵不足十万,已是元气大伤。若是死守,保平郡必然驰援,还可反攻夺关。”
沐瑾也叹了口气:“清郡经过当年抵御东陵吕国那一战,城墙是加盖过的,郡中多坞堡,亦能相互为援。东陵齐国遭到重创,必然休整。二哥若死守清郡,至少能守到明年。他若有死守决心,保平郡不会坐视不理,但保平郡怕被坑,绝不会一开始就过来一起守,顶多看他快破城了,撑不住了,再来援,他会被打得很惨。保平郡会趁势反攻,拿下几郡之地。”
“二哥不愿为人作嫁,他手下还有一个郡的豪族子民,有郡兵、县兵,有收拢到的溃兵,这么大的势力,往哪投都是投得的。我们兄弟姐妹五个,父母都在西边,正是一条好退路。”
赖琪点头。
沐瑾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二哥有没有想过,他要是来边郡,阿爹必定会亲手斩了他。”两郡之地,全给丢了,还是抢嫡母、弟弟的地盘,毫不抵抗地丢给了别人。
赖琪默然几息时间,又问:“眼下如何安置?”
春天战败的,到现在已有半年时间,他赶在前头来报信,才赶到。后面的大部队,应该才到长郡,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沐瑾道:“成国公府的事,找我阿爹吧。我承袭了清郡家业,已经随了母姓。”他才不想再沾成国公府的事。赖瑭捅出来的篓子,让他一个分家出去的来收,想什么呢!
况且,成国公府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收了成国公府的人,收不收留老大、老二的家眷?回头他们还得觉得,是他捡了他两个大哥战败的便宜。他缺成国公府这点东西?真要是收进来,那就是没完没了的麻烦和后患。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赖琪心酸又唏嘘,不敢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就此告退。
沐瑾唤道:“阿福。”
阿福进来,抱拳行礼:“在。”
沐瑾道:“让参军周温过来。”
周温来得飞快,进来行完礼后,道:“将军找我何事?”本来他就派不上什么用场,压力已经够大,又来了一个文武双全的沐坚,真担心什么时候自己的参军之位都不保了。
沐瑾说:“东安关失守,尚郡撤往西边的消息,听说了吗?”
周温应道:“听说了。”
沐瑾道:“速去通传全军,让家在尚郡或有亲族在尚郡的兵将,若想担保谁入境,把名单报上来。按照户籍地登记,名字、年龄、性别、特征都要有,以防有人冒充。登记完以后,你到魏郡,将他们的家眷亲友接进来。除此之外的人,一个不收。赖瑭、赖瑛的家小,不在此例,一个都不准放进来。你到淮郡时,去见一见我阿娘,也问她要份名单。”阿娘当了尚郡那么多年的当家主母,有不少她提拔栽培起来的,不能扔了不管。
周温说道:“我这便去办。”他见沐瑾没别的吩咐,行了一礼,告辞。他刚出帐篷就看到沐坚又来了,虽然心里挺不待见这个来抢饭碗的,但见到了还是客客气气打招呼。
沐坚也极为客气地行了一礼,这才让帐篷门口的侍卫通报,进到帐中。
他在清郡经营多年,哪怕撤走了,还有眼线在,道:“赖瑛撤离前,特意派人到清郡,带走了部分粮食,搬空了清郡府库,军械、皮甲、钱帛等所有财物。朝廷调泼了一年供三十万大军吃食的粮食,大半囤积在清郡,赖瑛带不走,一把火全烧了。”
沐瑾的脑子嗡地一声,问:“全烧了?没留下?也没往保平郡撤粮?”
沐坚道:“想是来不及,东陵齐帝拿下东安关后,便带着十万大军轻装简行直扑清郡。”
沐瑾道:“东陵国要是在清郡拿不到粮,不会让自己的兵饿死,他们会从百姓手里抢粮。赖瑛这把火烧的可是百姓活命的口粮。”
粮撤到保平郡,东陵齐国为了粮食,很可能会攻保平郡,而不是掳百姓。
掳了,百姓没活路,地就废了,清郡民风彪悍,掳粮会生乱,只要东陵齐国能在别的地方拿到粮,便不会动地里的百姓,那是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