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高大的身影从宋锦茵旁边经过,玄色衣袍还掀起一角,堪堪擦过宋锦茵的白色斗篷。“姑娘拿好了,可热着呢!”“多谢老伯。”宋锦茵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斗篷上一圈白绒绒的狐毛遮住了她近乎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黑色眸子。离开时,她随意瞟了一眼刚从身边经过的几名男子。几人瞧不清脸,但颇有气势,瞧着同玄一玄二颇为相似,想来也该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宋锦茵又把自己往斗篷里缩了缩,没再多看。这钱来客栈果然名不虚传,里头随便一个人,瞧着都不一般。而此时的绣坊,秀秀正挑着上等的布料,琢磨着今日要跟去太守府的事。“还是秀秀姐厉害,那宋辞这一耽搁,今日不可能还绣出什么厉害的式样,到时候定是会遭了辛绣掌的不喜,这跟去太守府的事,自然也不可能落到她身上。”旁边有人凑了上来,是平日里一直跟在秀秀身侧的几个小姑娘。“其实要我说啊,就算秀秀姐不指使她出去,她也不见得真有什么本事,吴绣掌一向容易心软,那日留下她,兴许真是看她柔柔弱弱,起了怜悯之心。”“诶,这可不好说,不过她那张脸也确实让人忌惮,把之前的莲香都给压了下去。”旁人出声附和,末了还放低声音,看了一眼前头的莲香。秀秀听得有些烦躁。她将手里的东西一丢,抬眼便瞪了过去。最近辛绣掌不再同之前那般与她母亲来往,哪怕是私下里唤她一声姨母,也难得她的笑脸,如今又来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可不管这宋辞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她都一定要将人压下去。不过是个没倚仗的外来人,总不会比前头那几个想出头的臭丫头更麻烦!秀秀眼中透出算计,要么得往后绣掌的位置,要么被贵人瞧上眼,她总要捞上一样才是!这一打岔,便又过了半个时辰。宋锦茵赶回绣坊,因着有孕,一路行得有些慢。她顺了顺气,正准备将冬枣送去前头,却又被秀秀拦下,伸手将东西提了过去。“去了那么久,该回去做活了,辛绣掌到后头来了几次,我可替你说不少好话,若换成别人,我可懒得去管,你可别不记好。”宋锦茵唇瓣动了动,却在瞧见旁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后停下了动作。余光中是早些时候那个被推搡的小丫头,站在角落。瞧见她时,眉眼透着急切,宋锦茵顿觉不妙,彻底熄了亲自将冬枣送去前头的心思。她退开,在秀秀离开后,不动声色地出了屋子。小丫头跟了上来,也顾不上被瞧见,将宋锦茵拉到一边。“姐姐待会趁着秀秀不在,去同辛绣掌说一声吧,今日差事不比前几日,辛绣掌又最为严厉,若姐姐今日绣出的式样没交上去,她铁定绕不了姐姐。”“为何今日差事不比前几日?”宋锦茵蹙眉,抬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游廊。平日里这个时候,这处有不少放风休息的姑娘,可今日却是安安静静,唯有隔壁纺车偶尔发出些许动静。“绣坊隔些日子就会挑人送衣物去贵人的府邸,适才我进去添炭时听了几句,说是今日的式样要连带着新制的衣物,一并送去太守府,给太守夫人和几位姑娘挑一挑。”“辛绣掌最为看重这些,若是姐姐没交上去,她只会觉得姐姐偷懒,或是手艺不佳。”听了几句,宋锦茵总算是听了个明白。秀秀不想让她得了绣掌的看重,更不想让她跟着一同去太守府,所以才会指使她出去跑一趟,好让她耽搁时辰,做不完今日的活,也绣不完今日的式样。宋锦茵未有丝毫急切,反倒因着这话,对秀秀和辛绣掌的关系起了疑。以她之前听到的那些话来看,秀秀要压她一个新来的绣娘,应当不费吹灰之力,最多便是去前头说上一嘴,没必要如此防备。可眼下瞧着,好像并不是如此。“秀秀同辛绣掌不是关系亲近?她若是瞧不惯我,应当能把我换去别处,不与她干同样的活才是。”“我也不知,但绣坊有好几位绣掌,且辛绣掌有些严苛,许是平日里能有偏袒,但不好做得太过,尤其是这等关系着绣坊脸面之事。”宋锦茵若有所思,听到后头反倒笑了笑,像是一点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可不愿去那劳什子太守府,但她更不愿被绣掌看轻,故而今日这活,她必定是要赶出来,交到辛绣掌跟前。“原是如此,多谢姑娘告知。”“我只是记着姐姐缝的袖口好看,顺口说上一嘴,之后姐姐打算如何?”“之后自是要好好绣。”宋锦茵弯唇,笑得开朗,透着一股子和善。“不然晚些时候,怎好让辛绣掌把买枣的钱补给我。”小丫头愣了愣,虽然听不明白,但也跟着笑了起来。进屋后,秀秀还在前头没回来。同她交好的几人都用看好戏的神情打量着宋锦茵。捂嘴偷笑时,还带着先进绣坊的傲慢,像是已经瞧见了她被辛绣掌斥责,无人撑腰的可怜模样。宋锦茵只估算了一下时辰,坐下后便彻底沉浸在绣活里,任由旁人挖苦嗤笑,再没分出去半分目光。仓凛收到城外玄卫送来的消息时,正巧城中也送来了跟宋辞有关的踪迹。他手有些抖,回头看向主子那间屋子时,连剑都差点握不稳。可他不敢贸然禀报,只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亦或认错了人,又是空欢喜一场。“可同之前几处县城的行踪对过?”“属下查探过,确实是一路南下的路线,且宋辞姑娘身侧还有男子随行。”仓凛眉心拧了拧,脸色登时严肃。“同姑娘一行的男人,可是那位沈大夫?”“是,身形和样貌都对得上,且那位沈大夫在此处多留了几日,一直陪着宋辞姑娘,直到收了催促才离开。”“一直陪着?”玄卫不知前头这位领头大人为何突然严峻,他忆起适才打听到的消息,点了点头。“白日里那位沈大人便在宋辞姑娘的院子里,待姑娘回去,直到日落才离开。”“他住在何处?”“亦是这间客栈。”仓凛这才松了口气。正巧木大夫端着药上来,见着他,停下了步子。“世子的剑伤未再继续崩裂,但那日的箭矢却带着毒,如今毒素虽已清除,但世子未曾休养,又一路奔波,眼下伤口颇为严重,需得想个法子让世子留下养伤,万不可再同之前那般劳累。”“奔波应当是不会了。”仓凛眉心又拧了拧,刚松了的那口气,倏地又堵回了心口。“适才得了锦茵姑娘的消息,虽还未亲眼瞧见,但只要姑娘不走,世子暂时是不会离开这座城,只是让世子躺着休养,大抵也是件难事”话音未落,后头的木门猛地被打开。男人脸色苍白如玉,抵在木门上的手死死撑着,清冷黑眸在这一瞬有暗潮翻涌,是希冀与晦色交织。“她,在何处?”裴晏舟停在门边,声音沙哑,似有迟疑。适才的镇定彻底消散,强压下的冲动裹挟着复杂的情绪。他好像听到了和她有关的消息,可这一次能不能真的寻到她,裴晏舟不确定。甚至在问出口时,他耳中嗡嗡作响,指尖收紧,身子还有些僵硬,头一次在这趟追寻中生了怯。“她在何处?”裴晏舟又开了口,这一次,他总算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