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江王府。
宣宁来这儿是不必通报的,府上侍卫们眼观着鼻,任由李意如长驱直入。
雨后午间,王府沿途春泥清香沁人。她先去看过了裴缈和两个孩儿,问得李槐自回长安后忙碌非常,就算今日休沐,也一直窝在偏院书房和众幕僚门客议会。
“怎么这时辰过来了,可吃过午食?”裴缈问道,又喊人添碗筷。
李意如一摆手,道自己吃过了。
她多年不吃蜀辣,且方才宣宁吃鱼之时她并未清醒,这时候倏然接控,简直麻得她七窍升天。
宣宁这无知莽撞的性子也不知改一改,先是冲到楚郢面前自话“我已经知道你在代笔啦,这条路你走不通,另寻捷径吧”,后又跑到萧且随那里去差点就直接告诉他“我不仅知道庐州账本的事,还派卫缺去守,并且伤中了淄川王的人”。
等她指出后,“她”依然还要嘴硬,“阿随又不是旁人,我与他一同长大,而且他还是你孩儿的养父呢…”
气得李意如又想躺回灰海,诸事莫烦。
李意如轻捏眉心,她这几天沉在灰海不动弹,一是知道宣宁要耍脾气不让她见李槐,二是知道李槐既然已知晓账本之事,必然有万全之策。
她陪着裴缈和孩儿们一会儿,遥遥看见前院抱臂杏树下人影熙朗,好似是幕僚们议会完毕,正往息所用膳。
李意如忙起身道别,说道,“散会了,我去喊阿兄来吃饭!”
——
偏院门扉洞开,不时有三两年轻人往外边走,今日是每月大议会的日子,承江王府的幕僚们都来述职。
此生承江王府的谋士数量远超夕年,阿兄总算可以毫无顾忌在朝堂上大刀阔斧,想必他心中也畅快吧。
书房外边站着李槐的两个贴身小厮,李意如步履轻快,问过此时阿兄正在里间,抬眼远远见着个青白袍衫的男子背倚兰窗,她便带着点来之不易的雀跃,轻声走到他身后。
馥郁的茉香渐渐靠近,谢方行好似并未察觉,他垂眸流连于眼前的书册,指间轻攥在纸张,却良久也未翻过一页。
微凉的素手贴上他的眼帘,等他长睫轻眨,女郎柔软的小手受了痒,便发出一声笑意满揣的轻哼。她的声线如同甜糯的糍粑一样,又软又甜,带着些少女撒娇的意味。
她笑着,凑近在他耳朵,轻言道,“我是谁!快猜猜。”
“珠珠?”
那小手儿猛地一颤,像是触雷般飞快地收回去了,她愣愣地看着刚从内间转出来的李槐,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转过头来面容淡漠的谢方行,白瓷般的小脸刷一下红得透彻。
“宣宁?怎么来这儿了。”因着有外人在,李槐于最初的讶异中改口,倚在木仗上,看了一眼谢方行,眼中笑意更加深重,“前几日不还把阿兄拒之门外么?”
李意如万想不到自己的眼神竟这样不好使,先前把徐骁认作萧且随就罢了,毕竟当时灯火阑珊,那两个少年均是高鼻薄唇,看错也情有可原。可如今竟把阿兄的背影也认错了,闹出这样的乌龙。
看来还是瞎的年数太久,尚未完全复明。
她忙后退一步,向谢方行道,“谢先生,冒犯了,我…我认错了,以为你是我阿兄呢,请万勿介意。”
李槐甚是吃惊,他本以为宣宁从来不识得“冒犯”二字怎么写呢,今次竟能看见她对着他府中幕僚作揖道歉,简直是可入长安奇景之一。
他转向谢方行笑道,“难得,实在难得。出去一趟,我家妹妹也长大了,知礼了。”
上好的日光穿透薄薄的兰花栅格,在谢方行冷淡无澜的眼角渡起一个不算真挚的弧度,将笑不笑的清冽模样,好似无暇宝玦,触在手间却冰凉刺骨。
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取了胡桃枦禾几上放着的一只白茶书笺,淡淡的清香被夹进书页,挺拔如松的男子撩袍起身向她行礼,“殿下长乐永安。”
李意如点点头,眼神又在两者之间转了转,谢方行不是笨人,知她有话要与承江王说,向两人作揖告退,拿起那书本,长腿一迈,三五步就跨出了门槛并带上了门。
屋里暗下两分,羸弱的青年面上更失光彩,李意如何曾见过李槐这样落魄的模样,就算是当年被贬离长安,他骑在马儿上,依然华贵意气自有风度。
她忍着鼻尖酸涩,要上前扶李槐,却又触得他手臂那样纤瘦,只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两人至案桌旁坐下,略略寒暄几句,李意如便问道,“阿兄如今很是信任谢先生?他的来历,阿兄可都摸清楚了?”
李槐剑眉轻挑,谢方行既能在他书房行走,来历自是调查到最清晰不过的,他只是没想到自家妹妹会突然关心谢方行的来历,莫非是楚郢那边出了什么纰漏?
他思绪几转,说道,“当然,谢先生背景清白,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在哪里听说他来历不明么?”
李意如道,“当然没有,只是听册儿他们说,谢先生文采殊流,是举世之才,可宣宁好似并没有听过他的声名,想来是他和孩子们自吹自擂的吧?”
李槐笑一声,轻拍在她脑袋,“莫胡乱猜测,谢先生淡泊清雅,何欲蜗角虚名,他一年多以来都帮着承江王府运作,实乃吾之左膀右臂。不过他最近时时忙碌,册儿和翠微的功课怕跟不上,罢了,等六月里开学,便让他俩去东山书院吧,只是半月才可回家一趟,你阿嫂又该想念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