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明明是杀了个人,却说出了一种“簪了朵花”、“绣了只香囊”的娇憨。
赵璟以为她不会承认,正想算账,没想到她未有丝毫隐瞒,反倒以此为荣。
鱼郦未曾察觉他暗藏的情绪涌动,勾住了他的胳膊,平摊开右手给他看,颇有些雀跃:“我的手全好了,从前万俟灿还说用不了剑,我不信,从回到金陵就勤加练习,以前……以前有个人说勤能补拙,原来是真的。”
她脸上笑容粲然,眼底有灿烂的星光,像枯萎的花儿重聚魂灵,散发出诱人生动的光泽,赵璟看得发愣,一时竟忘了要兴师问罪。
他沉默良久,才用温和的语气问:“你有没有受伤?”
鱼郦摇头,方才注意到赵璟神色的微妙,收敛笑容,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吗?”
赵璟想,他能把这一切截断,把她手里的剑夺走,把她关在这座寝殿里,让她做一个只能伺候他、照顾孩子的小女人,可是如果那样,就会把她眼里的光一并夺走,让她变成从前那个死气沉沉的木头美人,逆来顺受,缄默寡言。
这是他想要的吗?
赵璟暗自叹息,拢她入怀,“没有,只是有些担心你,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啊,武艺超群,身边又有护卫,你就不怕吗?”
鱼郦愕然仰头:“你知道?”
她只说自己杀了个人,不曾说杀的是什么人。
赵璟轻笑:“皇城中的事是瞒不过我的,如果我连御前禁卫司使的死活都不知道,那迟早有一天这皇城要跟着你爹姓萧了。”
鱼郦低下头不说话了。
赵璟挑起她的下颌,“不会吧,不会因为我说你爹,你要跟我生气吧?”
鱼郦心想当然不是。只是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很不安。
她也闹不清这份不安来自于何处,明明赵璟待她宽纵至极,且和颜悦色,她总觉得这一切透着虚幻,好像迟早会有褪下温和表象,露出狰狞本质的一天。
是杞人忧天吗?
鱼郦不想做这种庸人自扰的事,竭力驱散蔓延于心头的沉雾,冲赵璟道:“你知道的,你与我爹斗得再厉害,我也只怕你会吃亏。”
“我吃亏?”赵璟笑起来,他弯身将下巴搁在鱼郦肩上,眨巴眨巴眼,“我是该高兴啊,我在窈窈心中仍是温良无害又柔弱的模样。”
他轻啄鱼郦的颊边,又觉不过瘾,将她深锢入怀亲吻,手也开始不安分。
鱼郦又开始不安,转瞬安慰自己,管他呢,反正有避子汤。
今夜赵璟的兴致格外高涨,鎏金烛台彻夜长明,直到天边破晓,才在鱼郦虚弱的哀求中放过了她。
他披亵衣靠床坐起,将她的手放在掌间把玩,纤纤十素指,清骨雪腻,仔细看才能发现指腹和虎口上有薄茧。
在明德帝身边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竟会叫她如此念念不忘。
他感觉到身侧略有窸窣,忙将眼中的戾气掩藏,温柔垂眸,对上鱼郦惺忪疲倦的睡眼,“醒了?时辰还早,再多睡会儿吧。”
“你不上朝吗?”鱼郦声音沙哑。
赵璟摸了摸她的脸,“不上朝,我刚刚让崔春良传旨免朝了。”
做太子时他是最勤勉的,因为要防范兄弟冒头、父皇打压,所以一朝一夕都不敢懈怠;刚登基时也算勤政不辍,因为根基不稳,内忧外患,稍有差池身家性命不保。
如今皇位坐稳,萧琅也逐渐不是对手,应付戎狄和蜀郡游刃有余,他骨子里的懈怠就跑出来了。
他自小被父亲毒打着逼迫着念书习武,瞧上去持重勉励,实则生出一身反骨。
什么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明德帝倒是这样了,最后不还是那么个凄惨下场。
要他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正理,他天生命就比明德帝的好,他要把明德生前求之不得的享受个透彻。
这样想着,倒生出一种超越情愫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