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提起朱笔轻点笔洗,清水中朱砂荡开,涟漪轻微。
他微笑:“这么看来还是舅舅妥帖些,舅舅近来若是有空闲,不妨和朕一起去趟京邑守军营帐,帮朕瞧瞧有些建制该如何调整,朕赐舅舅半座帝舆随行。”
萧琅心中一动,目光炯炯地看向赵璟。
“朕的皇子一日日长大,国朝又逢多事之秋,日后许多事得仰仗舅舅。”
赵璟朝崔春良掠了一眼,崔春良立即奉上珊瑚镂雕戗金桌屏。
“过几日就是舅舅的寿辰,国丧当前,怕是不能大办,朕也不便登门道贺,贺礼朕先备好了,希望能合舅舅的心意。”
萧琅接过,谢恩。
他有些摸不清赵璟。双方都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好人,倒不至于天真到去相信甥舅情深,谁知道这一番殷勤背后藏着什么。
萧琅是怀着戒备、猜度告退。
他一走,赵璟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瞬时褪个干净。
谭裕和嵇其羽从屏风后走出来,嵇其羽疑道:“官家想在京邑守军军营里动手吗?”
赵璟面含讥诮:“自是不能,朕这位舅舅心眼颇多,就算朕今日向他示好,他也会先派人探查军营附近,若有任何异动,必瞒不住他。”
“那……”嵇其羽不解。
赵璟展开臂膀,刺绣着海水朝崖爕龙袍袖翩然垂下,他沉稳道:“就在这里。”
“在崇政殿动手?”谭裕惊呼。
赵璟道:“只有进皇城才能堂而皇之地让他摒退守卫,只要进御殿才能依礼让他解下佩剑,朕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最好得手后对外宣称暴毙。”
嵇其羽仍有几分担忧:“萧相国春秋鼎盛,身子骨一直健朗,说暴毙只怕无法堵住文武朝臣的嘴。”
“朝臣若忠君,自知朕铲除权佞的一番苦心。朕不想给萧琅定罪,是为了……为了朕的皇子,不想他外祖父沾染污名,累他日后前程。所以,此事心照不宣就好,若真有人因此作乱,那其心可诛,诛了也不无辜。”
嵇其羽暗忖,他这位主子在什么事情上都看得很开,宁可他负诸卿,不许诸卿负他,唯有在情之一字上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了。
若是这份豁达通透稍稍分点在男女情。事上,早就嫔妃众多、儿女满堂了,何苦和那萧鱼郦相互搓磨到今日。
赵璟又想起什么:“朕将巡视守军的日子定在十日后,你们还有十天的时间,由皇城司调兵遣将守住台阁各路要塞。萧琅执掌中书多年,绝不能因为他的死而让朕的中书省乱起来。朕已让仲密严密监视中书诸臣,若有异动立即格杀。”
谭裕看了看嵇其羽,倒吸了口凉气:“是不是太……”太狠了。
未敢说出口,被嵇其羽一瞪,只有默默咽了回去。
两人出了崇政殿,谭裕再也忍不住:“那个仲密我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几乎日日出入御前,可别让他把官家带歪了。”
嵇其羽掸了掸绸袖上的轻尘,“你想多了,凭官家的心智,怎可能被区区宦官所左右?那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朝堂诸臣皆在这把刀下,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那也太狠了,萧琅为官多年,自然有几个门生,总不见得凡心向他的都该死吧。”
谭裕见嵇其羽不再搭理他,耐不住,倾向他低声问:“你刚才说顺其者昌逆其者亡,这里头包不包括咱们?若咱们有一日违逆官家之意,他会不会像对付旁人那般,手起刀落直接杀了我们?”
嵇其羽未答,而是深深揖礼:“见过萧娘子,见过江陵郡王。”
鱼郦今日抱着寻安去御苑赏荷,碧水荡漾,连叶成荫,寻安很高兴,在鱼郦的搀扶下顺着河渠走了一段,徘徊到这个时辰才回寝殿。
鱼郦望向深杳的大殿,暗怀着些心事,问嵇其羽:“官家好吗?”
一听这话,嵇其羽就暗叫不妙,十有八九是又翻了脸,难怪他今日一进书房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酒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