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鲤自是知道他的心结,安慰道,“便是温大人,程尚书也要说磨砺。
如今程尚书压着你不许你下场也是磨砺,磨砺不可怕,单看谁能锋从磨砺出罢了”。
程修远便又笑开了,搂住苏鲤的肩膀,“果然还是我们阿鲤会说话,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要论国子监中谁人缘最好,苏鲤绝对要排在所有的学子、甚至是夫子之前。
苏鲤没好气拍开他的胳膊,道,“我最近在随师祖学大萧律例,如今已背得差不多了,师祖便令我查阅卷宗,学以致行。
我本想着去国子监查阅,如今答应了你祖母留在尚书府,你看去刑部查阅方不方便?”
程修远嘿了一声,“那有什么?凭我程大公子的面子,只要不是正在审的案子,其他的,任你查阅!”
……
……
千里之外的山东境内,苏鲤和程修远谈论的温楚正冒着雨往府衙冲。
府衙大堂的偏厅中,苏羡予一如往日执笔端坐在中央的条案上写着什么。
自从到了山东,除了亲往灾区查看、安抚民众,苏羡予几乎都在这张条案后坐着,让禀事、回事的大小官员永远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有时候,温楚会想,端坐在条案后的苏羡予就像是泰山的山神,光是在那坐着,便叫他们这些六神无主、乱做一团的大小官吏找到了主心骨,撑住了这突逢灾难的动荡之地,稳住了万千民心。
“苏尚书”。
温楚上前见礼,“年掌印已经到了,先去了疫病区,吩咐说他不习惯做这救人的事,领着皇上的命来了,不许我们泄露他的身份”。
苏羡予加快速度将手中的信写完,封上,递给随从,“送去给沈家家主,沈家遣人来了没有?”
后半句却是问温楚的。
“来的是沈家家主最小的儿子,听说在医术一道最有天赋,下官瞧着他有几分傲气,怕他得罪年掌印,惹了杀身之祸,便提点了几句”。
沈家是山东境内最富盛名的医药世家,山东一半的药堂都是沈家开的,一半的药材也都要从沈家的铺子里过。
苏羡予起身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青竹伞,意外道,“你提醒沈少爷?我怎的听说你当初也曾得罪过年掌印?”
他将“得罪”二字咬得悠长,温楚俊脸微红,俯身揖手,“大人取笑了”。
“不是取笑,读书人的气节,你有,便很好”。
苏羡予语气认真,温楚被他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甚至有点想哭。
这两个多月来,他几乎时时跟在苏羡予左右,看着他雷厉手段,镇服乱局,看着他八面玲珑,说服官员、驻军、富商、药堂、百姓投身于灾后救援,看着他身先士卒,不顾危险时时刻刻站在最危险的地方,看着他辛劳勤勉,常常燃灯到天明。
苏羡予的风采,苏羡予的能力,苏羡予的品行深深折服了这个正直敢言、品行端方的年轻官员。
温楚现在看苏羡予不啻于看任何一位先贤往圣,还有什么比得到自己所仰慕的人的肯定更让人热血沸腾的?
苏羡予撑着伞,随着温楚一起往外走,“说起来,你当初怎的得罪了年掌印?”
在仰慕的人面前,温楚丝毫没察觉到苏羡予是在套自己的话,当下将当初查访葛雷一案的细节,对年鱼的怀疑一一说了出来。
他曾经暗自发誓绝不对任何人吐露葛雷一案查访的细节,以免外人将事情牵扯到霍延之身上,就算对霍延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也会伤了霍延之的英名。
甚至,他为此还特意对程尚书和刑部的医者撒谎,遣了随从盯着两人的动静,生怕他们做出什么不利霍延之的事来。
可现在,苏羡予只轻飘飘问了一句,他就忘了自己的誓言,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生怕说得不够详细,不够生动,造成苏羡予的误解。
这一年是政和二十四年,离霍家、连家谋反灭族之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
政和帝不喜人提起霍家、连家,渐渐地便没有人再敢轻易提起。
十六年官员人事变动,那些将霍家、连家之事放在心上的官员、甚至是国公、侯爵们有的死了,有的离开了京城。
年轻些的官员甚至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偶尔在朝廷古旧的邸报中翻阅到,也是随意扫上一眼,转身就忘。
那么久远的事,已经与他们的差事、官途毫无关系。
曾经显赫一时的霍家、连家渐渐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