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琬这时也忆起,类似的话,皇兄从前似乎也和她说过,只不过那次他末了还捏了捏她的鼻子,促狭般地加了一句:“是不是啊,琬琬?”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捏着自己的裙角,揉得发皱。
“而且琬琬,你为何觉得自己会是一个麻烦呢?世人面对麻烦,不管是谁,都难免不耐烦躁,你何时见过我出现过此种情状?”
谢玦的手落在谢卿琬的后脖颈处,稳定地传来温热的温度。
“有没有一种可能,为你做一些事,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种麻烦,而是甘之如饴的举动,是你与我之间剪不断的联系?”
“而我很高兴,有这些联系。”
谢卿琬的眼睛此时已经忘了眨动,只是怔怔地看着谢玦,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是因为长久没有合上,而有些酸涩,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琬琬,你总是觉得你从我这里得到了太多好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从你这里得到了许多好处呢?”
谢卿琬讷讷问:“什么好处?”她想知道,却又带着一股不自觉的犹豫,更多的一种茫然。
()有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好处?
谢玦望着她,温柔地笑了:“在外人看来,我或许无坚不摧,在有些时候甚至称得上是冷血无情,但其实,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能完全不需要情感的。”
“而你就是我正向情感的来源。”
“我出生即丧母,父皇虽对我看重,但亦有了新宠的妃嫔,以及许多新的儿女,帝王无情,他对我的这种微末看重,随时可能会因为某位新宠的一句话,而转变为忌惮。”
“若我生来平庸,总是落其他皇子下风,父皇便是再怎么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也不会容忍我忝居储君之位,甚至更真实地说,若不是当年新朝初建,根基不稳,急需立储以稳定人心,我或许并不会那么早地成为太子。”
“世人皆以为我风光万丈,一人之下,却不知我也曾如临深渊,步步惊心。琬琬,你无父唯母,居于宫中,常有寄人篱下之感,我又何尝不是?”
听到这句话,谢卿琬不由自主地将谢玦搂得紧了些,谢玦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顿,亦安抚般地轻拍着她的背。
“我生来无母,而其他弟妹父母双全,就算父皇分不出太多的关心给他们,他们也可以在一日的劳累之后,回去向自己的母亲诉苦,获得抚慰或是温暖。”
“而我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是一人独居东宫,宫殿辽阔,但又冰冷,在外染了一身风沙,回宫却也无人能交心,只能独自将所有凄凉苦楚默默咽入肚中。”
“东宫仆婢虽多,但我彼时年纪尚轻,毫无根基,又如何能保证这些人不是它宫安插之人?于是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提前体会到了满目萧然,独生孤寂的滋味。”
谢卿琬突然出了声,她听得心里难受,忍不住说:“皇兄,那些年你受苦了,你真的太不容易了。”
从前,她只知他为她挡下了许多风雨,那在他幼时,又是谁为他承担一切艰辛的呢?
没有人,只有他自己。
谢玦笑了笑:“没什么,都过去了,何况——”
“后来你出现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尚是襁褓中的婴孩,看着我,不笑也不哭,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得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般纯粹的眼神看着我。”
“当时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竟然向柔妃娘娘请求抱一抱你,那时我年纪也小,以为自己多半会被拒绝,但柔妃娘娘同意了。”
“多年后,我有次问她,为何当年会放心将你交给我,而不担心我摔了你,她说,当年她看到我的眼睛里,显露着对你的喜欢,她知道我不会伤到你,就将你交给了我。”
说起这段往日的回忆时,谢玦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也忆起了从前的心境。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抱过哪个小孩子,我的弟妹,他们的母妃不会放心让我接近,我在她们的眼里,也会被视作她们孩子前进路上的障碍,我也从不自讨没趣,但你,却是个意外。”
“不知道是如何巧妙的缘分,让我们这般毫无血缘之人,也能在芸芸众生中相遇,解下不解缘分,那时我低头看你,你的眼眸无比清澈,我在其中看到的自己的倒影。”
“我看见当时的自己,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没有任何负担的浅笑,在白日里的层层面具之下,在虚伪与阴险的人心之中,在过早进入的成年人世界里,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轻松的笑了。”
“也是在那一次,你伸手抓住了我腰间的佩玉,一时还不肯放手,还是柔妃娘娘惊奇地过来将你抱走。”
“她说,你出生以来,对于吃喝,都不是很感兴趣,不似寻常婴孩,这是头回对什么东西,生了如此兴趣,还当真是稀奇。”
“既然如此,那就为你取名为琬,是为美玉之意。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私心支持,弟妹名字皆为三字,亦与我无相似之处,父皇说是母后临终之意,但幼时的我还是难免敏感多疑,就感觉,独有我与其他人不同,那些弟妹也不是我的弟妹。”
“但你不一样,琬琬,从最开始,你就是属于我的。我有很多妹妹,但你却只有我一个哥哥,那我又凭何不对你特殊以待呢?”
这是谢卿琬第一次听起旁人谈起自己名字的由来,不知怎的,她心口一窒,是一种在浩大的命运之中找到牵系着自己的那条丝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