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又安静下来,衡原君看了看破旧棋盘上的黑白对峙,再想拾起方才的头绪已不可能,他独自起身,走到一旁的秋千架下闭目休息。
……
三希堂里,甄氏仍像先前在恭王府一样,彻夜不离地照顾着丈夫。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在启泰帝沉睡的光景里,甄氏时常坐在床边凝望着他。他的脸苍白、发青,时不时因为噩梦而咬紧牙关每当这个时候,甄氏便用热毛巾轻轻去擦他的脸,将他皱起的眉头熨平。
养心殿那一晚的落荒而逃渐渐淡去了,甄氏望着丈夫,只觉得无限地怜惜。
往昔的一切又重新浮现,他的胆怯懦弱,他的沉不住气,还有那些呆头呆脑的想法……这些缺点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变得模糊起来。
他终究不是一个坏人。
他老老实实,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犯过任何真正难以挽回的错误他知道自己愚笨,所以对张师傅与孙师傅这样的老臣一向敬重且虚心,从善如流。
他怯懦,但又清楚自己的怯弱。他在旁人需要他的时候,也能哭哭啼啼地挺身而出。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从不与别的王侯一般喝酒取乐,热衷于在各种细枝末节上搞节俭尽管甄氏一度觉得这只是他为了讨建熙帝欢喜而刻意装出来的。
但他装了一辈子,那便就是真的节俭了吧。
……而且也守住了和自己一生一世的承诺。
所有的珍贵之处忽然就变得这样明显,这样突出,甄氏忽然间竟觉得,或许过往自己确实有几分看低了他这个男人最大的不幸,其实就是成了建熙帝的儿子。
整个大周就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更何况他作为建熙帝唯一长大成人的独子,所承受的压力外人不可想象。
也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压迫之中,他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勇气,像个一直濒临溺水边缘的人,生怕一个不慎就被大浪沉底……
甄氏想到这里,心中充满了对往昔一切的慨叹。
卧榻上的启泰帝似乎觉察到了甄氏的目光,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妻子。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紧了甄氏的手。
今日的启泰帝看起来神志清醒了很多,他没有哭闹,也没有叫喊,没有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幻觉,只是凝望着甄氏的眼睛。
宫女端来御膳房准备的药膳,但启泰帝实在太虚弱了,他虚弱到几乎无法坐直,只能依靠在头与肩下垫靠更多的软枕,才勉强支起了上半身。
甄氏给他喂粥,他没有什么胃口,但也勉为其难地喝了一点点。
过了一会儿,他撇开嘴,示意自己已经不想再吃了,甄氏将碗递给了一旁的宫人,帮他将肩膀下的枕头抽掉,重新平卧。
“君平,君平……”启泰帝喃喃地侧卧过身,他拉住甄氏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不要……不要瞧不起我……我……”
甄氏的手陡然微颤,她垂眸,强行忍住了眼泪。
“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甄氏点了点头,她俯身躺靠在启泰帝的身旁,额头与他轻轻碰在了一起。
“……要……原谅我……”启泰帝仍旧在低语,“不要怪我……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不要怪我……”
甄氏抱住了丈夫的手臂,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我没有怪你,”甄氏低声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