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不投子。”
“在等。”
“等什么?”
“等候时机。”柏灵轻声道,“可能是我没有发现的纰漏,也有可能”
“……依靠对手的低级错误取胜吗?”衡原君淡淡地开口,“这不是等候时机,这只是单纯的捡漏。”
“如果能取胜,”柏灵轻声道,“是不是捡漏又有什么关系呢?”
衡原君轻声道,“那你想象一下,一个龙腾虎跃的开局,一个激烈对阵的中盘,结果在官子的时候,一方却使出一些雕虫小技,使得对手在阴沟里翻船……
“这样的棋局,你会喜欢吗?”衡原君问道。
“大概不会吧。”
“取胜,但是是破坏整个棋局的美感作为代价,”衡原君慢条斯理地说,“这不是一个棋手应当做的事情,这样不体面。
“每一局棋,都应当以会被后世载入史册的规格来下。一局好棋,应当有这样的相互成全。”
柏灵深深地看了对面的衡原君一眼。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是从衡原君的口中说出来的,但下一刻,柏灵又觉得这似乎非常合理。
回想起来,在对阵的时候衡原君一向是阴鸷而狠戾的,亦时常留下一些迷惑、干扰对手的棋路,更经常草蛇灰线,直到最后一刻才忽然揭开面纱露出獠牙。
柏灵常常从中感受到衡原君深不可测的城府和令人胆寒的戾气……那绝不是世俗目光里“体面”或“成全”的做法。
但倘若他今日这一番剖白出自真心,那这本身也许就是衡原君所追求的美感吧。
他大概期待对手能够以同样的水准予以还击,不论风格是光明磊落还是同样阴狠,他只是不喜欢那些毫无意义的拖延,和手段低劣的刺探。
想到这里,柏灵忽然笑了笑。
“……那衡原君得再精进一步了。”
衡原君看向了她,“怎么?”
“好的棋手会相互成全,”柏灵轻声道,“可谁来保证你对面总是坐着好的棋手呢。
“你想着体面,又想着赢,而对手只想着赢,那你的棋力至少得碾压对方一个层次,才能补偿体面的负累,得偿所愿吧。”
柏灵看了看棋局,“而且听到你说这种话也太奇怪了……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吗,很奇怪?”
“还挺奇怪的。”柏灵轻声道,“如果今天坐在我对面的是张大人,孙大人,我可能会觉得蛮有道理,下棋得要体面,要成全……”
说到这里,柏灵甚至笑了笑,“不过衡原君你一不是真的棋手,二不是会被世俗之见左右的人,既然在现实中已经不择手段,为什么还要在棋盘上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衡原君沉默了片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和柏灵好像确实坐反了位置。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良久,他沉眸轻声道,“这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只是……还不明白。”
“那就等我慢慢领会好了,不过在那之前你休想看到我主动投子,我宁可输得毫不体面。”柏灵笑道,“……在我们钱桑,有句老话。”
“嗯?”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柏灵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