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班长探头看了眼丛林外面那个小村子里跑出来的民兵,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吃完睡一觉,晚上咱们恐怕要连夜赶路。”
闻言,其余人默契的再没有开口,三两口扒拉完各自饭盒里并不算丰盛的饭菜,随后又打开缴获的竹筒,将里面的水倒进饭盒里晃了晃,随后喝进了肚子里。
用一顿难得的热饭填饱了肚子,大家又两两一组,各自找了一棵树冠茂密的热带乔木爬了进去,隔着枝叶暗中窥视着周围的一切。
下午一点,暴雨再次来袭,三下五除二便驱走了难熬的闷热和一直在耳边萦绕的蚊虫,同时却也难免把藏在树冠里的众人浇了个透心凉。
藏身的树冠里,卫燃给接满了雨水的水壶里各自捏进去一些返潮结块的速溶酸梅粉,随后拧紧了壶盖一番摇晃,接着将包有酸梅粉的报纸包递给了另一根树杈上的捕俘手李大寨。
后者接过纸包,同样往他自己的两个水壶里各自捏了些酸梅粉,随后又将纸包还了回来。
“我听罗排长说起过他和刀班长的事情”李大寨等卫燃收起纸包之后,往他方向凑了凑低声说道。
“刀班长可从没和我们说过”卫燃低声回应道,“他从来不说。”
“那次死了不少人”
李大寨一边观察着树冠外面的雨幕一边低声说道,“我听罗排长说,当时他就是个新兵,刀班长是支前的民兵。
后来他们遭到了越南人猴子的伏击,一个排的人倒下去至少一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温打了个哆嗦,李大寨继续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们当时在那个排的三班,三班长中弹牺牲之前,让当时还是个民兵的刀班长代理班长,带领他们班继续战斗。”
“后来呢”卫燃低声问道。
“后来那个班只有罗排长活下来了,是刀班长把他背回去的,十几公里的山路。刀班长背着他走了两天。”
李大寨佩服的说道,“后来罗排长被送进了医院,刀班长却不知道去了哪。有人说他去……”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李大寨又额外补充道,“后面的事儿可不是罗排长说的,但是真真假假的,我听不少老同志都隐晦的提起过,好像他又回去埋了不少定向雷还放了把火。”
“然后呢?”
“再然后啊,我听说连师长都惊动了,破格把他留在了侦察连当教官。”李大寨佩服的说道。
“没挨处分?”
“挨处分?挨什么处分?”
李大寨理所当然的说道,“先不说人家在那之前就是个支前民兵不归部队管。这又不是十年前了,听风就是雨,不讲证据就把人抓了?”
“说的也是”
卫燃点了点头,这事儿不管真假,越难猴子都没说什么,自己人自然更不会说些什么了。
“这事儿你可别跟陆尧说”
李大寨摘下面罩揣进兜里最后嘱咐道,“他就是个大喇叭筒,这事儿传到他的耳朵里再传出来,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我肯定不和他说”
卫燃笑着应了下来,同时也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你也是个大喇叭筒”。
只不过,想想这些人不过20岁的年纪,爱玩爱闹才应该是正常的,要求他们沉稳老练,要求他们嘴巴严不瞎聊,要求他们老老实实的不往对面阵地丢加了屎和手榴弹的罐头,要求这又要求那。
他们如果都做到了,那付出的代价,恐怕远超他们这个年龄该承担的程度。
可偏偏,在这个时代,在这片战场上,在这个刚刚改开人心浮动的时代,真就有那么一大群年轻人,做到了本不需要他们做的一切。
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茂密树冠里,卫燃和李大寨先后安静下来,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水滴砸在他们拿来御寒的雨衣上的时候,发出的被雨幕声掩盖的啪嗒声。
看了眼骑着树杈抱着树干似乎睡着的李大寨,卫燃悄无声息的取出了相机,拉近镜头,给对方那张年轻的、涂抹着美国油彩的脸,轻轻拍下了一张警惕和疲惫共存的特写。
依旧谨慎的借着背包的掩护收起了相机,卫燃让视线穿过枝叶的缝隙看向了另一棵树,在那棵树里,就藏着刀班长、查班长以及性格跳脱的陆尧。
他们是否也在低声聊着有关某个战友的故事呢?卫燃忍不住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