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藤睡得很沉,简直到了雷打不动程度。助理觉得不可思议,闻哲也是。他们一起,颇费一番功夫,才把谢藤叫醒。谢藤同样对自己近似于昏迷的深度睡眠完全摸不着头脑,却没有妨碍他彻底恢复如常。他以那副只穿内裤的模样,毫不尴尬地昂首阔步,灵活地跳下飞机,趾高气扬地登上游艇甲板。简直就像t台上走秀的内衣模特。这艘游艇并不在谢藤的名下,主人也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正式的金融助理之一。重点是“正式”和“之一”。虽然最开始那位身穿红色比基尼的年轻女士进行自我介绍时,闻哲还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位金融助理,也不觉得她在这个年纪就能单凭自己的本事赚到这艘游艇。可等到她旁边那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穿着豹纹泳裤,打着鼻环、脐环等各种奇怪骨钉的少年说出“我目前只缺游艇”的自我介绍后,闻哲立刻就对谢藤的“金融人力资源库的储量”产生了飞跃性的认知。谢藤的全体金融助理难得从全球各地齐聚于此,在这艘游艇上参加盛大的泳衣派对当然,闻哲很快就意识到,前来参加的其实不止是金融助理,还有他之前没有机会接触的各种各样助理。只是有些助理没有金融助理那么擅长交际,如果没事,也不会主动上前攀谈或介绍自己。金融助理们明显区别于其他助理的庞大数量,恰恰佐证着谢藤成年后所得到的巨额信托基金的支配权。他需要很多人来管理那笔信托基金,还需要同样多的管理他那些从四位长辈与父母那里拿到的无处可用巨额“零花钱”。这笔巨额资金的数字,已经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程度,因而肯定不能将它委托给一个人或一家公司,毕竟人性是最经不起金钱考验的东西。他因此把金额细分,相应的也把助理们的工作划分得极为细致。从期货到黄金,从债券到保险,甚至每一种类型的股指和公司都有专人负责。在他们之下,就像公关和形象设计助理那样,还有十几至几十名助理。有些人自身就像数个金融投资公司的聚合体,或者本身就是投资公司的执行人或法人。直到所有的金融助理自我介绍完并得到闻哲礼貌又不失亲切的应对后,他们才肯放过自己的老板以及老板的“朋友”,陆续从甲板上散去。他们有些重新跳进游艇后部圈出的海水游泳池里,有些则投入了香槟的怀抱,更多的人奔向了三星厨师们烹饪的美食怀抱,当然还有那个漂亮且宽阔的舞池。包括那位生活助理,也给他的团队放了个小假,让他们加入派对。留下他自己一个人,亲自为谢藤准备接下来需要使用到的东西。以及,一位之前并不显眼,却在人群散去后陡然变得很难忽略的女士。她是一位有着亚洲血缘的女性,在泳衣外又披了一件防晒衣,看起来四十岁往上,因为亚洲人不显老的基因,可能还要更年长一些。虽然长着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举止却是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应该是从来没有去过亚洲的abc。她用一种极为安静且礼貌的方式审视着闻哲,后者也礼貌地回视对方。他们经过长达一分钟的互相审视后,她才转向谢藤,用带着介于粤语与闽语口音的普通话对他点头示意:“你来了。路上还顺利吗?”在得到谢藤无甚所谓的耸肩回应后,她再度转向闻哲,礼貌地对他微笑,以同样微卷的软舌音打招呼:“你好闻先生。欢迎你。这几天谢谢你照顾谢。我是他的hr助理。如果他给你造成什么困扰,请务必告诉我。”“你好。不客气。他也照顾了我。并没有觉得困扰。如果有,我一定会的。”闻哲回赠礼貌地笑容。要不是对方主动说明,他差点以为这位是谢藤的母亲了。“谢”这个称呼已经是第二次出现。看来“谢”或许才是谢藤的名字,那么“藤”是姓?其实应该叫藤谢?不。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就说过,写法不是这两个字,也不是中文,只有读音类似。如果对方没有说谎,那应该是一种谐音变体。问题谢藤会的语言太多,无法判断是哪一种。“岛。”谢藤不满地威胁,打断了闻哲的思考。“没什么。”虽然闻哲不是会告状的类型,但那个“岛”字也足以让他改口。他露出了更加无懈可击的表情,特意礼貌地放慢了语速,对hr助理说:“就算谢有些顽皮,但他还算听愿意我的话。如果他不听话,也能通过对话的方式来商讨解决办法。”谢藤:“……”虽然闻哲在某种意义上改口说出了还算符合自己期待的话,但他觉得对方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他不听话,有得是办法收拾他。至少绝对不是“对话”,而是“暴力”。“那就好。”hr助理听闻哲说完就露出了跟谢藤露正好相反的态度以及区别于礼貌的真诚笑容,“那边有很多美食和香槟。请闻先生不要客气的尽情享受。”她说到途中就主动伸出手与闻哲热情地交握:“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找我。”hr助理说完正准备离开,没想到谢藤先她一步气鼓鼓地跺着脚,径直转身走开,并丢下了一句“虚伪”。闻哲与hr助理对视一眼,得到后者无可奈何地摇头歉意后,也报以同样的无可奈何。他们都搞不懂那个小学生为何能在几句话的功夫就莫名其妙生气了。只能互相点头暂别,表示待会儿再见。闻哲加快步伐,很快追上谢藤,紧随其后踏入船舱内。这艘游艇不算豪华,内部只有三层。最好的舱内房间不是为了游艇主人准备的,而是为谢藤预留的。里面与其说是卧室,更像是个介于衣帽间与卧室间的房间,因为除开中间巨大的圆形床以外,其他陈设只有布满墙壁的柜子,里面装满了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衣服与配饰。难得的是,谢藤这次没有生气太久,几乎就在闻哲进入房间的瞬间,他就恢复了正常,让准备哄人的闻哲有些措手不及。生活助理已经等在房间里。他的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口罩也没摘掉,脚上却换上了沙滩拖鞋,身上也变成了西装短裤和短袖衬衫。他体贴地考虑到闻哲还不能碰水,周到的为他准备好了适合炎热气候的休闲短裤和无袖背心,给谢藤准备的却只有一条三角泳裤。问题不是泳裤那性感的三角形轮廓,而是颜色。黄色。确切的说是荧光黄。看到这种能刺痛双眼的颜色,让闻哲不禁怀疑生活助理是在故意整谢藤。“换好衣服就出来。大家都在等你。别忘了你今天的行程很紧。尤其是晚餐。请务必准时到场。”生活助理叮嘱完就毫不停顿地转身离开,并且没有忘记带上门。“你不会真的准备穿吧?”闻哲边问边解开衬衫的扣子。“我很适合这个颜色。”谢藤理所当然地脱下内裤,“不信你看。”闻哲:“……”他并不想看,但对方的动作太快,导致他来不及转开脸,并且很快不得不承认,这位喜欢艺术的富三代对服饰的审美已经到达了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至高境界。因为对方的确适合这种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的特殊颜色,尤其在剪裁上做出的改良故意突出了他臀部轮廓的前提下,让闻哲只能用匪夷所思的表情来疑惑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的表情是不是在说,已经完全沉醉于我美丽的身体了?”谢藤厚脸皮地凑过去问。“不,”闻哲按着他的脸,推开对方,无情地回答,“我只是在想,你的生活助理是不是恨你。”“不止生活助理,”谢藤突兀地说出让闻哲愣住地话,“他们所有人都恨我。”“为什么?”闻哲觉得自己的智商毫无用武之地。“可他们也爱我。”谢藤接着说。“……”闻哲问:“爱你的钱,却讨厌你难以捉摸的性格?”谢藤摇头:“正好相反。”闻哲觉得自己的智商又遭到了考验:“为什么?”“如果我没有钱,他们跟我就是关系不错的普通朋友。”谢藤说。闻哲忽然明白了:“但他们现在受雇于你,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像朋友关系,实际上却不能用朋友的方式跟你相处?”“算是吧。”谢藤耸肩,“毕竟我是个很创意的人,跟我做朋友会更有趣。”关于这一点,闻哲可不敢苟同。“雇佣关系虽然无趣,却比友谊更为稳固,也更容易长久的维持下去。”谢藤说,“只要我还有足够的钱。”又是这种乍听很有道理,其实全是歪理的论调。闻哲想。“别再说这种装模作样的话了。不适合你。”闻哲说完便转过头专心换衣服,没有再理谢藤。谢藤短暂怔愣,出奇沉默地盯着闻哲,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反而耐心地等对方换好衣服,才再度凑向他,在闻哲的眼神警告中,堂而皇之地把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坏心地压在对方那颗痣的位置,用颚尖磨蹭着长出来结痂,把它弄得酥痒挠心。“很痒。别蹭了。”闻哲无可奈何地按住谢藤的脑袋,“你又想要什么?”“一个吻。”谢藤说。“理由?”“你没有发现我最近非常听话吗?”的确。闻哲想。不止比开始的时候省心太多,还不会随时动手动脚,更不会咬人了。他很快权衡出结论:“可以。”“不过我要长而缠绵的那种。”谢藤终于得逞,很快提出一堆附加条件。“还有,必须是我吻你,你只能回应。”“……”“还有还有。”“怎么还有?”“不准夺走我的主导权。要让着我。”“……”……5分钟后,谢藤踏着轻快地步伐推开房间门,闻哲顶着红肿的嘴唇跟在他身后暗自磨牙。他们终于正式加入这场泳衣派对。第一个目的地是舞池。大家看到谢藤出现,一小部分人停下放纵的舞蹈走向他,剩下的人默契地谦让彼此,确保谢藤周围的人数被控制在一定数量内,并开始交谈。闻哲很快从他们谈话内容里明白了谢藤如此排斥,却不得不来参加派对的理由。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一个在公海上吃喝玩乐的派对,对谢藤来说却只有一个目的:工作。随后,闻哲就见识到了谢藤同时面对多位助理的“工作”方式:首先,他会亲昵且准确地叫出那人的名字,跟他简单的闲聊几句,并且在随后的工作内容里时不时插入一、两句闲聊。他精心挑选的闲聊内容,会围绕在关心对方的家庭、生活、爱好、宠物的健康甚至是发型与妆容相比上一次的变化,让跟他对话的人感受到一种切实的关心;然后,他会在一个人开始讲话的同时转向另一个人,流畅的切换到他们所使用的相应母语,或者第二母语,用别人最为熟悉的语言,不动声色地拉近彼此的距离,确保对方跟自己对话时毫无保留。而等到第二个人开始说话,他又切换了语言,开始询问第三个人……他最多能同时能跟八个人来回对话,兼顾所有人的同时,井井有条到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被怠慢了,并且还同时用大脑消化处理掉他听到的全部内容。就连一些特殊的、他没听过的专业词汇,他都能完美的复述出来,要求助理详细解释。简直就像能同时跟多个人下棋,却还能全部获胜的国际象棋大师。这毫无疑问间接佐证了谢藤的智商非常高。因为同时与多人对话并处理信息的能力,就像接纳海量数据的多线程服务器,不止会占用到大量的带宽,还需要高性能的cpu算率。最后,是他精心选择的回答用词。它们不会像平时那么丰富,不仅剔除了所有无用的客套与铺垫,也没有附带任何情绪,让助理拿不准他同意与否,并且始终维持在“我明白”、“我没有听懂”、“没有必要这样做”以及“我还不太熟悉这个行业,请用更浅显易懂的方式向我说明”这四种大同小异的句式间。尤其是助理向他推荐那些完全陌生的新型行业时,他都会让那位助理留下来详谈。就像那些聪明的学生,往往会把他们无法立刻解出答案的题目留到最后。第二个目的地是开放式厨房。正餐需要等待一个小时,冷餐自助谢藤不喜欢,简单的铁板类和海鲜生食既快捷又能看厨师烹饪的过程,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第三种。他带着闻哲和刚才被他挑选出来的那些,“需要更多时间来仔细询问详情”的助理们,陆续坐落。跟在舞池时一样,他在与他们交谈的过程中,不时会用推荐一些菜品的方式来打断说话的人,随后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导回原本的话题。尤其在助理把投资前景描绘得过于美妙时,他往往会用品评菜品味道和称赞厨师烹饪手艺的方式打断,既营造出一种边吃边聊的轻松氛围,又能确保对方不是在凭空吹嘘前景。毕竟,人在撒谎的时候,尤其是没有破绽的谎言,是需要预先准备的。就像那些想上市的空壳公司,总会向投资方讲述无比动听的创业故事。但凡有人在听故事的途中打断他们几次,就会发现他们的话前后矛盾,根本就没有创业和盈利,只有吹嘘出来的虚假故事。第三个目的是吧台。被谢藤再度挑选出来的第三批人,往往都是负责尖端医药和科技等行业,他因此要求安保助理始终随行,在敲定一项后就转交安保助理,让他负责跟进那些公司的详尽背景调查。然后还把医药类的东西单独列出来,让其他助理负责另外寻找至少三家第三方检测与临床机构,做全球性同步测试与监管。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未来势头大好的科技类,他不止会要求第三方加入测试,还要求亲自试用或亲眼目睹样品机运行。在长达5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后,要不是这些人都穿着泳衣而不是正装,还经常拿谢藤的泳裤打趣,闻哲简直要怀疑这是什么全球性的贸易峰会了。解决完数量最多的工作后,谢藤终于移动到第四个目的地:游艇后部圈出的海水游泳池。他没有跳进去,只是坐在泳池边,开始处理他手里看起来最不赚钱,其实杠杆效应最大化的那些部分。这里的助理们跟之前那些侃侃而谈的助理不同,他们很少回答问题,更多是在提问。他们人手一个平板,排着队把平板递给谢藤,等待他浏览平板里数量不定的资料、照片和视频。闻哲不动声色地瞥了几眼,发现里面都是新晋演员和歌手的资料。数量庞大得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