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她抬头的一瞬,何梓明已经认出了她,下午在台上习曲的青衣。
何梓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慢了脚步,踏在石板桥面上,目光一直落在那衣服后隐约的身影上,在太阳的余晖里,挂晒的轻薄的长衣透出她婀娜的线条。
她的身材极好,她的体态既有大家闺秀端庄的仪态,又带着戏台上多年练习的娇美柔韧,在衣影后微微几步盈动的线条就像水波漾入梦中。
何梓明心中好笑为什么要研究一个戏子的气质,也许是因为她跟别的下人不一样,这两次看到他都没有理会他,更别说露出讨好的眼神。
这时管事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是何老爷的贴身管家范冶,他好像在琢磨什么事情,并没有看到何大少爷。
何梓明并不喜欢他,觉得他像只黄鼠狼,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见缝便要钻营的精明劲儿。他仗着是何远山的亲信狐假虎威,何梓明小时候受罚的时候他还会在一旁煽风点火让何远山更加震怒。近几年何梓明已经开始管事,范冶便对他谄媚了许多。
只见范冶路过那个女人旁边时,她猛的掀起了手头的这件水袖裙,却不知道怎么个不小心,衣服落到了范冶的脚下。
她过去跟范冶低身做了个福,隐隐听到她柔媚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了爷,小女名叫商依依,今天刚随戏班过来何府……”
那范冶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何梓明远远的都能看到他眼里的精光。这商依依蹲下身去拾捡衣服,范冶也跟着蹲了下来,他眼睛像是长在了她的脸上,以至于何大少已经走近了他都没有察觉。
“我是何府的管家范冶,你这几天有什么事情都找我就好了。”他们俩好像又细声说了几句什么。
何梓明散漫的度着步子走近了,他冷眼看着范冶的丑态,她的表演。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这个叫商依依的女人的侧脸,她一身淡蓝的水杉褂子,肤白如雪,鼻梁挺而俏,莹白的耳垂带着珍珠耳钉露在黑发外,长颈流水般的曲线,这相貌在下人里自是非常出众。
几步之内已经看到范冶帮她捡衣裳的手已经快摸到了她白嫩的手背上,而她微微收了收手,面露娇羞的回望他。
何梓明已经生生的走到了他俩的边上,他无意回避,带着难得的恶趣味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暗嘲,果然戏子就是戏子,看起来清新典雅,那也只是一时眼迷而已。
这时范冶终于感受到了身边的何大少,他抬眼看到目露轻蔑之色的何梓明,立刻尴尬而卑微的起身弯着腰,一时不好开口。何梓明没有看他,而是继续轻辱的低眼看着蹲在地上的商依依。
只见她迅速的回望了他一眼,却没有半分的羞惭与惶恐,目光在他的脸上一扫而过,那双透亮的眸子像一汪映月的井水,深邃而盈动,带着柔亮的光芒,但显然对嘲弄她的这个人不感兴趣而且带着一丝嫌恶。
她迅速的敛好了地上的衣裳,站起身来,只是微微的欠了欠身,就扭身往回走,在侧身的时候还不忘用秋波勾了一下呆站在那里的范冶。
何梓明冷眼旁观,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墙后。回去的路上,他心里不由的琢磨,这个叫商依依的戏子对一个老色眯的管家如此谄媚,而对自己视若无睹,可见是有眼无珠,可怜可笑。
第二天他才知道,其实这个女人早已知晓他是何家大少爷。
第4章
第二天一早,何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何家老爷何远山回来了。何家的三房太太都站在了何府大门前等着为何老爷接风。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福特小轿车缓缓的驶来,停在了何府大门。管家老曹和范冶,还有两个仆人赶紧过去给车子后座开门,提拿行李。
何远山跨出车门,他四十出头,还正是壮年,年轻时也是英俊挺拔。黑灰的方脸不苟言笑,勾勒着坚毅的线条,额头有几道深深的抬头纹,头发也掺杂了些许白发,精亮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疲惫之色,快速的扫了一眼在场的亲眷,微微的点了点头。
他一下车就被各位太太们包围了,嘘寒问暖,三姨太林六六问起儿子何梓佑在去天津军官学校念书的情况,何远山简单说了几句,然后看了一眼一旁温良谦恭状的何梓明,略有些不耐烦的说,“梓明,跟去我书房。”
何梓明垂目应答,就跟着阿爸走到了书房,主动满上茶水,然后站立在他身前三尺开外,等着训话。
“这半个月我在天津家里都怎么样?你仔细说给我听。”何远山喝了口茶。
何梓明双手交垂在身前,把水灾前后何府的各处生意,田地,房产,商铺,钱庄的情况一一道来。另外还说了最近省会银行行长来颖城见了刘,何,祁这几家大钱庄的管事人,承诺给四分息,让他们代理发售银行复兴币的事情。
“这种军阀发行的货币利息看起来丰厚,风险也不小。这几天你去一趟刘家,他家是最大的钱庄,跟上面的关系最多,你去问问你那刘老丈人要怎么做。”何远山皱着眉头说,“你把生意打理清楚,但是也只是勉强合格吧,不算太败家而已。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白手起家打下何家家业了,你是我长子,却没有一点像我。”
“是,儿子会更加努力,不负阿爸期望。”何梓明空洞的说,其实他也知道,不管他做到什么地步,也不会得到阿爸的肯定。从小到大他已经尝试的够了。“还有一件事情。因为上个月的洪水我们纺织厂的产量少了很多,南洋的大客户的货已经快到交付期了,我们联合了何同商会其他十七家大小布料厂一起筹备货品,现在正在赶工,但是由于洪水影响了物价,工人要求预支一个月工资。我算了一下……”
“哼,”何老爷轻蔑的笑了一声,“你把帐都算清楚了,是不是还真打算预支给他们?”
何梓明已经听出了父亲的意思,便低头不语了。
“真是妇人之仁,浑身上下跟你阿妈一个样。这些工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你这样的软弱,随便听点诉苦就要开仓救济了,怕是以后何家都要败在你手上。”何老爷越说越搵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