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人的口气始终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这让他心里跟着忐忑不安。
他不敢再去找,可他又不能不去找。
天光彻底亮起,视线变好了很多,能看出去很远,可茫茫的河面上,空荡荡的。
往前又走了半截,都能看到开采河沙的机器零件被冲下来了,终于,有个人喊了一嗓子:“这有个人,被机器别住了……”
不是杨家庄的人喊的,是下游村子喊的,他们也听说了夜里杨家庄发生的事。
听到那人的喊声时,张国全吞咽了下口水,喉咙如刀割般痛,他站在那里不敢再动,更不敢去看。
杨雷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向发现人的地方。
过了好久,反正张国全是觉得好久好久,一个世纪都过去了,杨雷才走过来,冲着已经呆滞的张国全点了点头。
张国全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喉咙不断的吞咽着,能看出凸出的喉结上下抖动个不停。
或许是太累了吧,原先一直再强撑着,现在他终于支撑不住了,倒下了。
倒下的一瞬间,他看到很多村民围了上来,剩下的事就记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面的大雨奇迹般的停下了,天地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只到傍晚的时候,杨树林子才热闹起来,麻雀一群一群的飞着,叽叽喳喳的,热闹极了。
一如之前期盼的那样,大雨停了之后,真的是大晴天了,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明晃晃的,这让沉寂了一个春季的村民甭提多舒畅了,之前一直小雨不断,可把他们给憋坏了,谁也不想闷在发霉的屋里,走了出来,和邻居们三三两两的聊着天。
妇女们拿出被褥开始晾晒,这股子霉味让她们直嫌弃。
经过了一季春雨的洗礼,整个大地都活络起来,变得生机勃勃。
天是那样的蓝,树是那样的绿,西口村的那处土坯院子里,还种了一棵桐树,树冠上开满了粉色的花朵,一簇簇的,如小喇叭一样,吹响了一整个院子。
院子里是老娘的哀嚎,没断过,桐树花也一直开,花开它的,老娘哭她的,好像谁都不碍着谁。
只有慧茹躺在侧房里,没有老娘那样大声的哀嚎,只是满脸泪水,呆呆的望着。
张国全站在桐树下,背靠着树干,任由哀嚎的老娘捶着他的胸口。
树冠上,一朵桐树花落了下来,张国全伸手去接,他看着粉色的桐树花,里面还残存了小小的一滴雨珠。
忽然,他咧开嘴笑了,笑容颇的凄惨。
四弟说他总是愁眉苦脸的,这不是认识的那个三哥,三哥一直都是积极向上的。
有来往的村民看到张国全拿着一朵桐树花笑,直言这娃子倒插门傻了吧,连自己的亲弟弟死了都不知道哭,可一声没哭啊,是个铁疙瘩也该化了,他可真行,倒插门了,跟自家人没感情了。
听到村民的议论,张国全愣了一下,他好像还真没哭过呢,四弟都走了,亲人理应哭一场,最后送送逝者,可他尝试了,哭不出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吧。
老爹是哭了,偷偷的躲在角落里抹着眼泪,老娘哭的撕心裂肺,昏过去一次,醒来接着哭。
张国全看了一眼堂屋门口,院子里的棚子下放着口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他亲爱的四弟。
他又抬头看了看满树的桐树花,咋个能这么好看呢,风一吹,碧绿的叶子摆动着,有很多的桐树花落了下来,落到了张国全的身上,落到了老娘的白发上,落到了那停放在院子里的棺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