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屏风外道:“家仇报了,但是心更乱了。”
辰悟知道自己佛性不深,未曾达到自己的师父觉慧大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灭门家仇不能不报,可他又知道,鱼郦实在无辜。
若不是要报仇,他不会和靳言串通将鱼郦的身世捅到官家面前,也许这件事情就能成为一辈子的辛秘,鱼郦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道。
不知道,就不会因此而痛苦。
他隔着屏风看向鱼郦,哪怕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都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在逐渐流失,像一幅褪了色的画卷,着墨越来越淡。
这个局里,唯一无辜,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鱼郦。
辰悟起身,绕进了屏风里,凝睇着鱼郦,道:“娘子,贫僧实在对不起你,贫僧愿竭尽一切来弥补您。”
鱼郦微微一笑,眉目中尽是淡然,只道:“崇河把匣子交给你了吗?”
辰悟从随身携带累牍的佛家典籍中抽出了一只匣子,双手交给鱼郦。
鱼郦仔细观察过,那匣子上的蜡封仍旧完好,他们谁都没有打开看过。
她轻轻舒了口气。
正想与辰悟再说几句话,忽听外面传出合蕊的声音:“官家到。”
鱼郦有片刻的慌神,随手将匣子推到了煴麝香案的底下。
这个时辰赵璟原本应在崇政殿议政。
他令虎威中郎将率十万精锐护送月昙回戎狄,刚与乌耶莫多的铁骑精锐交了一战,各有损伤,正待再战。
枢密院使桓襄和兵部尚书等朝臣要来书房向赵璟讲演战局,等候的间隙,赵璟伏在龙案上小憩。
他昨夜未眠,本就疲惫不堪,又在朝堂与群臣争吵了一番,更觉头痛如裂,干脆将药瓶里的药全倒出来,就着茶水咽下。
书房里龙涎香袅袅,缭绕于身,半寐半醒之间,赵璟依稀看见了鱼郦正在案桌的另一头冲他笑。
她梳着闺阁少女时的双寰髻,穿一身正红夹袄,脸颊白皙鼓鼓,气色红润,桃花眸里流光溢彩,正含情脉脉地凝睇着他。
赵璟看得痴了。
鱼郦娇滴滴问他:“有思,你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开心了吗?”
这一句却让赵璟双目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他喉间一片腥甜,强忍着难受冲她摇头,却见她轻盈地飘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抚摸他的额头。
赵璟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扑了空,连面前的鱼郦都变得透明模糊,一阵香风吹过,如雾消散。
他追过去,所触皆是空虚,只有她原先站过的地方留下一滩鲜血。
赵璟大骇,忙要出去,随侍在门外的崔春良拦住他,“官家,两府官员很快来议事,您这是要去哪儿?”
赵璟指着那滩血,仓皇而迷茫:“窈窈呢?她出事了……她一定是出事了……”
崔春良循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只是龙案前一片浮雕的青砖,被宫人清扫得光可鉴人,什么都没有。
他颤颤看向赵璟,“官家……”
赵璟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奔向紫宸殿。
他一进殿门,不顾辰悟还在侧,立即上前将鱼郦拢入怀中,鱼郦任由他抱着,担心地看了一眼煴麝香案。
那下面还藏着瑾穆留给她的籍牒文书。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