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老伴儿递过来的糌粑,折吉老人将它们全部塞到瑰月手里,慈祥的说:“好孩子,你先吃一点儿,边吃边听我说。”
瑰月依言,捡了一块糌粑慢慢往口里送。入口感觉有些粗糙,细细咀嚼后,浓郁的奶香和麦香就充斥口中,越嚼越有味道!瑰月不由冲两位老人甜甜一笑。
“正月的时候,是我们藏地最冷的季节,我们这边还好一些,靠西北那边,入了腊月,几乎就不能在外面活动了,大伙儿一般都在家里猫冬,等天气暖和一些才能出来户外做活儿……今年,正月里,西隆的守军却一直主动出巡,寻找西戎人的踪迹。开始时,也被他们遇到过几次,有胜有败……就有藏民向他们示警,说正月里有大雪,不适合作战,可他们说是上面的命令,他们也没有办法……”
这倒是对上了,西隆守军果然是被动出击的!大越朝廷的确存在错误用兵!
“后来啊,西隆军一连打了好几次胜仗。西戎人夹着尾巴逃,西隆军撵着后面追,这一追,就追进了德康大草原。”
“后来呢”
“后来啊……”折吉妈妈一脸沉痛道:“作孽噢!那么多的棒小伙儿,一猛子扎进草甸子里,又遇上了下雪……好可怜啊……都死了,那些孩子的阿爸阿妈还不得哭死!”
可不是都哭死了!瑰月在心里叹息,她的母亲都难过得不想活下去了!她有时候也想,若她是母亲亲生的,母亲至少还有些牵挂,或许就不会这样自暴自弃吧。母亲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全是因为她太痛心了吧?瑰月现在也有些理解了,对于女人而言,知心爱人固然可贵,儿女骨肉却更是难舍。她的存在,是父亲背叛夫妻情义的印证。母亲在痛失唯一的爱子后,见到她这个“印证”又哪里会有好颜色,见到她只能让母亲伤痛又挫败吧,她代表着母亲失去了一切!
“奶奶,我听说,他们是遭到了西戎人和南诏人的合击?是真的吗?”
“嘿,这老爹我知道啊!”羌巴老爹凑过来,插嘴道:“确实是南诏同西戎合击了大越的西隆守军,但南诏并不是全部出动的,南诏素与中原交好,年年纳贡、岁岁朝圣,与中原的关系很铁……只有越析诏,他们与西戎就隔着条惜江,不知道怎么就勾搭到一处了,而越析诏的兵力向来是南诏最强的……”
羌巴看到同老伴儿救下来的小姑娘眼里含着一包泪,要坠不坠的,好凄楚的样子。
“诶,小姑娘,你……你……莫非有亲人死在了这场大战里?”
瑰月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唉!”羌巴拍着大腿,沉痛地说:“其实他们本来不会全军覆没的,是被自己人出卖了,结果被西戎、南诏联军包围,死的那叫一个惨烈!”
折吉睁着眼,责备道:“老头子,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个的,我怎么不知道。什么叫被自己人出卖的?”
羌巴讪讪,道:“我是听多仁说的,咱们这一块儿,就他见多识广一些!他说,草原一马平川,攻守都不易,西隆军不至于全军覆没。可偏偏他们走进了草原中的那块沼泽地,那里枯草有人高,进去了举步艰难,又下起大雪,气温骤降……西戎人、南诏人就围在外面,以逸待劳,见一个杀一个。多仁说,那些可怜的孩子,身上烂草污泥,没一个好形容的。若是家里的亲长知道了,不知道如何心痛呢!”
是的,心痛,瑰月痛得心一抽一抽的!她俊逸轩朗的大哥,就这样死在了那场莫名其妙的战争里。本来,为国杀敌,理所应当,乃是军人本分。可是,这场败仗,完全是有心人为了私欲,一手操弄的。只可怜五万儿郎的大好性命,可怜这五万人的父母亲人。
看瑰月哭得一抽一抽地,折吉抚摸着她的脑袋,迟疑地问:“姑娘,你家里谁……”
“我的兄长……我爹娘唯一的儿子……就死在那里。”
“哎呀,小姑娘,你千里迢迢的,莫非是特地来收取你哥哥尸骨的?你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显然折吉夫妇误会了,以为瑰月是特地来收取亲人遗骨的,两位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敬佩又赞赏的神色。
事已至此,瑰月也不好否认了,她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
“唉,那……那……难办了!只怕你要失望了!”
眼里噙着泪,瑰月不解地望向老人。
老人嗫嚅半晌,才道:“好姑娘啊,雪停了之后,西戎人就淋上石脂水,将那里付之一炬了!”
李瑰月的脑子在轰鸣,母亲再说闹着要替哥哥收遗骨的时候,她内心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是战区,哪里是寻常人能来去自如的。她,包括她的父亲都想着,李琅起码是军中将领,幸存的军士定然会给自己的同袍收拾遗骨的。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牺牲的将士,战死还不是最后的结局,挫骨扬灰才是结局。
沉痛地闭上眼睛,瑰月在心里默念:吾兄,吾弟,吾江南万万千千好儿郎们,你们虽然败了,但责任不在你们。你们用生命扞卫了国土,保卫了百姓。你们是英勇不屈的钢铁之师,是俯仰无愧的好儿郎!我李瑰月对天盟誓,待有一日,山河复明,海晏河清,我必迎接汝等英魂归家,为汝等立碑建庙,为万世旌表。
情之所至,李瑰月就在心里立下了这样的誓言。她似乎没有深想,没了一呼百应的身份,她又拿什么实现这一誓言呢?!
待瑰月缓了缓情绪,折吉奶奶示意瑰月再吃点儿糌粑,瑰月从善如流,她的确是很饿、很饿。
“奶奶,这就您二老吗,你们还有其他的亲人吗?”瑰月边吃边问。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两位老人的愁绪里了。羌巴老爹唉声叹气,折吉奶奶声音嘶哑:“只有我们两个老人家了。我们的儿子、儿媳都被西戎人杀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子,有十八了,跟着徐家军在唐古拉上驻扎训练呢。”
“什么军?”
李瑰月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徐家军”?!
“徐家军啊!”折吉奶奶郑重地再说一遍:“我们这些牧民之所以还敢在这块放羊牧牛,就是因为有徐家军在啊。”
真的是徐家军,李瑰月美目流转间,已经想明白了,此“徐家军”显然不是彼“徐家军”。
折吉奶奶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很快就明白了瑰月惊诧地原因了。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拉起瑰月白嫩如葱的纤手,笑眯眯地说:“这个徐家军的确不是十几年前的徐家军了。但也差不多,一样是我们藏人的保护神。因为,现在这个徐家军的头领,就是定坤将军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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