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旁边的男子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那双原本带着亮光的眼在不觉中一点点地暗了下去,似有暗流翻涌,同他举手投足间的公子气质颇为不同。宋锦茵微微愣神,这样的眼神并不算熟悉,但看久了,却莫名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执拗。半晌,男子才回过神,笑中带着歉意。“想起了些旧事,让姑娘见笑了,姑娘眼下可还要进里头瞧瞧?”“还不知晓。”宋锦茵亦是从回忆中清醒,又是一副沉稳模样,看向旁边的裴慕笙,“三姑娘?”离开金丝楼的两人已经走远。裴慕笙一扫适才的忐忑,突然就像被点燃的炮仗,轻哼了一声。“不走了,回去找麻烦!”后头一直在瑟瑟发抖的管事听见这句冷不丁就想跑,却被旁边的掌柜抓住了后脖颈的衣领。“跑什么?老实些才有活路!”国公府里就那么几位姑娘,偶尔是骄纵了一些,却也没听过什么在外打杀旁人的传闻。眼下不过是管事嘴上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老实些听些训,这事兴许就过去了,还不会影响到楼里的名声。宋锦茵瞧见那管事瑟瑟发抖的身子,和掌柜赔着笑的脸,自是随着裴慕笙转身又进了里头。回头一看,面具男子也并未离开,只是在她们适才待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她们看过的首饰。“裴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到楼上雅间稍坐片刻,我让人奉上好茶,再让管事好好同姑娘赔个罪。”“嗤,现在知道赔罪了,不过我倒是无碍,只是我备下的那点银两,看来在你们铺子里是花不出去了。”裴慕笙抬着下巴,双手环抱胸前,轻哼道:“既如此,我还是留到自己铺子里去花吧。”“敢问姑娘可是裴家三老爷的贵女?”“贵女称不上,只是有点小钱。”宋锦茵没忍住抿唇压了压笑意,这位三姑娘决计没有炫耀的意思,但却是这样的坦率,最让人没有招架之力。那掌柜听罢抬手擦了擦额,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裴家三老爷在官家人眼中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在他们这些同做买卖的人眼里,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主。且听闻裴三老爷膝下儿女,个个都是顶顶大方,硬是大气到连宫里头的公主都愿意与其交好。这样的人来了他们金丝楼,自然就是纯花钱,绝不可能是同行的打探。一想到可能流失了一大笔银子,掌柜的心里像是被生生扎了个口子,不停地在滴血。“三姑娘就算不买,随意瞧瞧也是好的。”“嗯,那我便再转一转,不过”裴慕笙伸手指了指后头的那个管事,“我要他招呼。”宋锦茵抬眸看向裴慕笙的神色,见她双眸清澈,虽有火气,但不同于裴温姝的算计和狠毒,一颗心便也落了回去。这位三姑娘的出气,想来也不会真出什么事。而另一头,裴晏舟翻身上马,黑色朝靴踩上马镫,浑身透着难以忽视的压迫。缰绳在他手里打了个转,衬着他突出的骨节,和因着用力微微泛白的肤色。许幼宜裙摆张扬,见侍从替她牵来马,只接过马绳,却迟迟未上去。“世子哥哥可还要与我同去?”“嗯。”裴晏舟看向长街尽头,想起适才在金丝楼里的宋锦茵。娇小的身子藏在那粗厚布衣之下,饶是刻意学了些男子动作,娇俏的模样也依旧未能被遮掩半分,反倒因着那并不合身的装扮,还透出了些别样的媚色。可偏偏她毫不自知,竟还这般堂而皇之地跟着裴慕笙出了府。还有适才那面具男子裴晏舟眉心紧拧。玄二在旁禀报,他思绪转回,不耐地抬了抬手。“去查一查那男子,再派人把她带回去。”“主子,锦茵姑娘毕竟是跟着三姑娘一起出来的,属下这般将人带回,三姑娘那”话还未说话,玄二就察觉到一道毫无温度的打量,他敛了敛神,瞬间改口。“属下这就去。”许幼宜虽没听清太多他同旁人的话,但也知那话里,应当同适才的宋锦茵有关。一想到刚刚那张脸,她压抑了许久的恨又一点点地冒了出来。只是那恨不同于其他,那样翻涌的不甘里,还夹杂着一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东西。可不过片刻,许幼宜便勾起了冷笑。她开口唤住了前头的人。马背上的男子清冷矜贵,看过来时,日头从他背后打来,将他的俊美隐在暗处。“你打算护她多久?”“不是说好不过问?”裴晏舟对上她的视线,漫不经心的语气里似有警告之意。“我是可以不过问,但你不也说过,正事当前,不会真将她放在心上?”“嗯。”许久,裴晏舟轻应一声,看回前头,拉了拉缰绳。枣红色大马兴奋地动了动蹄子,只等着上头的人发出指令。“那你可别真动了心。”许幼宜轻笑一声,也翻身上了马,“依我看,你倒不如替她寻处人家,说不准还能保她一条命,反正你往后也只会把她丢到后院自生自灭,她也大抵是不愿真同你在一处。”察觉到裴晏舟阴鸷冷厉的视线投来,许幼宜未曾躲避,只是抬手间不小心露出了手腕上的金镶玉镯。细看之下,戴了好些年的镯子上,金枝缠绕处刻了一个小小的延字。两人瞧着那镯子未再出声,气氛瞬间冷了下来,随即便是马蹄声响,裴晏舟极快地纵马而去,只留下一道暗色背影。玄二并未策马跟上前头的主子。将宋锦茵带回去这等事,他觉得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稳妥。只是待他寻到三姑娘和宋锦茵时,却是忍不住在心里抽了抽。适才那名面具男子依旧同她们在一处,且不仅如此,宋锦茵的旁边还多了另一名俊朗男子。他硬着头皮走近,才发现那是毕春堂的东家沈玉鹤。“三姑娘。”玄二朝着人拱了拱手,目光又落到了裴慕笙身后的宋锦茵身上。他大多只在竹雅院里瞧见过宋锦茵,每一次照面,都是她安安静静半垂着头的模样。有时若是碰到她被责罚,也依旧是规矩受着,不低头不求饶,硬生生地扛到世子改主意。可眼下,宋锦茵却是笑得清甜耀眼。饶是跟在三姑娘身侧,也没有主子丫鬟间的鸿沟,眉眼弯弯之时,像是春花里的蜜。张了张嘴,玄二突然有些语塞,还是裴慕笙看了他一眼,又看回宋锦茵,心里有了猜测。“可是大哥有事吩咐?”“是,三姑娘。”眼看着宋锦茵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玄二也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世子吩咐,让属下带锦茵姑娘回府。”“大哥自己可回了府?”“世子还有要事在身,暂还走不开。”似是觉得这话确实有些不妥当,玄二沉思了一瞬,又添了一句,“竹雅院里没有旁的大丫鬟,一些细致的事务,还是离不得锦茵姑娘太久。”眼前一度安静了下来,宋锦茵彻底收起了笑意,偷偷抬眼看了看天。可能是前些日子的裴晏舟太好了,好到她差点忘了,她还深陷在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泥潭里,也差点忘了,这个泥潭里的裴晏舟,从来都不是外人眼中清冷矜贵的世子爷。可她想要自由,她想要想这般没有院墙禁锢的生活,站在日头下,看着人头攒动的街,感受着那铺天盖地的生气。只是没人在意,尤其是裴晏舟。宋锦茵步子踏出了半步,正准备同眼前的几人行礼离开,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沈玉鹤的笑似有些许不羁,没有医馆东家的身份,唯有少年之气,带着意气风发的俊朗之姿。